姜月的脑海中轰地一声,细细麻麻的战栗爬上了肌肤。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欲,赤裸裸的欲望。
她在自己的亲弟弟眼中,看到了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怎么会这样!他对她竟有了那样的心思!姜月心头巨震,心中泛起一阵恶寒,脸上也不自觉显露出几分。
但仔细想想,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人前总是唤自己作殿下,无人时总是唤自己作娆娆,却从未真正听他叫过自己作阿姊;他借故将上门说亲的媒婆骂走,又寻人将那几名公子打得一身伤;他总喜欢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偷来找到房中,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自己......
从前的她不拘小节,总是跟着父亲前往军营,与军中年岁相近的士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对男女大防并不上心,这才没有早早发现!但上一世她已经历过男女之事,是决计不会认错这种眼神的!
她心头大乱,又气又恼又羞又急,在姜琅触及自己指尖的一瞬前缩回了手,同时又觉得惊悚不已:前世的姜琅,是否也对自己这样的心思?
院外忽然传来林氏的声音,姜琅面上闪过一抹紧张的神色,半月前姜月提议将他送往太白学宫进学,他是偷偷回府的,若是让林氏知晓必定会生气,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姜月,道:“等我。”
姜月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想要再问,姜琅已经越窗而去,哪里还有人影?
——
九月初六,宜出行,宜合婚。
天方破晓,大燕使臣孙桢便领着队伍早早来到了定国公府。延绵几里的红妆箱奁让不少百姓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是哪位贵人出游?”有人问。
“这你都不知道?若岚公主美名在外,大燕天子请她去赴宴!”
“我怎么听说,是要联姻啊?”
原先那人听了,追问道:“和哪位皇子?”
“这个嘛,好像没说,哈哈哈哈!”
“嗳?真是怪事!”
有人压低声音插了一句,“这你就有所不知道了吧?大燕天子还未立太子,若岚公主这个节骨眼上过去,天子指婚给哪位皇子,不就说明更偏爱哪位皇子?”
一时间,许多人点头称是,议论声如釜鼎翻滚的热汤,沸沸扬扬。
而后某个瞬间喧闹声蓦地消失了。
姜月最后看了一眼依偎在城墙上的父母,放下帘子,努力让自己忽略外界的喧嚣,逐一理清思绪。此次代替长姊出嫁,她要在进京路上为自己造势,赢得百姓爱戴,将自己推向未来的太子妃一位。她知道秦王赵简手握兵权多年,在朝中树敌颇多,她要在暗中煽风点火,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车帘被风吹动,一阵沁着冷意的幽香传来,策马在旁的孙桢瞥到一张骨肉相莹的脸,如月映清波,冷浃肌肤,让人禁不住去想若是暖雪相融又是何等模样。孙桢慌忙敛首,勒住缰绳,再退开两步。待得熟悉的干燥风沙的气息再次将空气中最后一缕幽香吹散,他才敢将头抬起,望向茫茫戈壁,深感此行任务的艰巨。此行路程遥远,加之临近秋末,边境严寒,必然会有不少游寇为掠夺粮食舍命侵扰,虽车队有重重护卫把关,但他一颗心还是惴惴不安。
同时又想到,若是秦王能与车队一道进京就好了。孙桢轻叹一声:可惜秦王那日匆匆离开定国公府后便不得相见,想来他是有要事处理。
而此时,有要事处理的赵简吃了好大一个闭门羹。他听说“姜月”因他被送到静心寺罚抄佛经,悄悄寻了机会想去见她,却又在寺门前听说“姜月”身体不适在房中静养,不接见任何外人。
赵简觉得静心寺一点都不能让人静心,打马向郊外跑来。
地面传来轰隆的马蹄声,车队忽然传来低低的躁动,似有不少人难抑激扬之意。静坐的姜月无端心中一紧,借着篾帘掀动的缝隙往外一扫,率先看到那抹熟悉的洁白风领,黛眉轻轻一挑。
孙桢见礼后道:“可惜殿下还有公务要处理,若是能一道进京,属下便可高枕无忧了。”
赵简在一片招呼声中微微侧身,他感觉到背后缠上了一道缥缈的目光,那目光同样热烈,只不过不同于众人殷切的热情,那视线匿于暗处,身子蜷成一团,紧紧包裹着自己柔软的身体与小爪,只有一双滴溜溜的黑眸在偷偷窥视。
这种恨不得将自己拆吃入肚的眼神他只在一个人那里见过。
为着这不到半瞬的飘忽不定的可能,赵简忽然改了主意:“无妨,本王护送车队进京,剩下的墨竹会打点。”
墨竹正是赵简心腹。
孙桢大喜过望,车队众人也顿时信心倍增。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姜月。
姜月少不得出了马车,与赵简行礼。赵简表情无波无澜,与姜月轻轻颔首,而后打马向前走去,似乎对这位公主一点都不感兴趣。
待重新回到车厢,姜月脑袋突突地疼,她心里清楚以后少不得要与赵简打交道,只是没料到会这么早,不过好在她现在的身份是姜好,她只得告诫自己须得谨慎再谨慎,千万别露出马脚来。
虽然同赵简一同进京实非姜月所愿,但不可否认的他就是一记强力护身符,一路上车队畅通无阻,别说是山林里游荡的鞑靼散兵,就是一只大点的蚊虫她都没见过。
姜月每到驿站下榻,还得跟着孙桢指派的杨嬷嬷学燕语与宫规礼仪。
打点安置车队的担子都落在孙桢身上,他自然忙得像个不停的陀螺;赵简就更别说了,每到一地,不是被布政使请去接风洗尘,就是某位巡抚与他有事相商,加上姜月有意与之相避,算起来姜月与他只匆匆打过两次照面。
就这样,车队四平八稳地走了七八日,来到了凉州的凉山驿所。
蕊心没出过远门,连着几日的舟车劳顿让她腰酸背痛,巧心在一旁不客气地挖苦她:“谁叫你总赖在府里头不出门,连马都骑不好。”
厢房的大开着,却没有一丝风,蕊心被热得用手扇风,“怎么回事,大燕都这么热的吗?”
这话提醒了姜月,她走到窗前一看,麦田的麦子还未完全成熟,青绿青绿的。经过阳光一天的烘烤,麦叶边缘向内蜷起,麦穗沉甸甸地往下垂,看起来焉巴巴的。
“咱们出去透透气吧,也好体验一下凉州的风土。”姜月戴了帷帽,与孙桢交代一声,带着两名侍女出了门,杨嬷嬷也跟在身后。
走在乡间小路上,随处可见暮归的老农牵着水牛,还有三三两两小童在田埂你追我赶。
天边的晚霞红艳艳的,云卷云舒,夕阳下的人儿也被映红了脸颊。
大夏的风光无异是秀丽的,那是一种磅礴寂寥而壮阔的美;相比之下,大燕的美,辽阔之下,因着这些可爱的人,多了几分甜味,让人不自觉地想让亲近其中。
某处横头沟里,一名中年人戴着斗笠与几位农民讲完话,将连根拔出的野草往上一抛,水草的泥点差点溅到后来的姜月身上。
“你这人,怎么不......”巧心往前一挡,有恼怒之意。
“方才没注意来人,女郎勿怪。”那中年人走出水沟,将裤腿放下,很是抱歉。
姜月凝望着他花白的头发,粲然一笑:“魏大人不必介怀。”
那中年人闻言一愣,旋即暗暗思忖在哪里见过这位姑娘,却发现毫无印象。
姜月看出他心中所惑,答道:“早就听闻凉州知州爱民,春耕秋收事必躬亲,殚精竭虑,方才见几位农户唤您做大人,言语间无不敬重爱戴,我才知晓原是魏大人。”
简短的对话姜月还可应付,但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杨嬷嬷用燕语转达。
魏康听闻这两日大夏若岚公主尊驾经过凉州,凉山驿站离这儿又只一二里路,看到眼前的女郎冰姿玉骨,侍女也是衣着不凡,心中有数,轻轻“呀”了一声,“莫不是......?”
姜月轻轻点头,不想惹人注意,叫他免礼。
田间闷热,姜月额角微有汗意,更遑论下田劳作的人,魏康两颊被晒得通红,双唇干裂起皮,姜月吩咐巧心给魏康取了水囊。
“秋收时节,往往凉爽惬意,但一路走来,气候却炎热干燥,不知往年凉州也是否如此?”姜月与魏康在田间踱步,闲聊起来。
魏康闻言望着大片的麦田,夕阳让他的银发添了几分苍凉,“往年这个时候,麦子已经收割了;”他扶起一株倒伏的麦苗,用手指拨了拨那不甚饱满的青麦穗,很是惋惜的样子,“但是今年雨水尤其少,麦子长得不好,熟得也比往年晚了许多。”
姜月看到了他眼里的忧虑。
“可若是还不着手收割,可能情况会更糟糕。”姜月停下脚步。
长时间的酷热天气遇上秋收时节,熟悉农学的人很容易会联想到一个可怕的现象。
魏康自然马上想到了,顿住脚,惊诧于她的聪慧,“公主觉得......会有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