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听好了吗?”
“都打听好了。”巧心压低声音道,“秦王与孙大人回房没多久就一同去了府衙,那根黑竹杵在下边守着。”
姜月看了一眼巧心,后者努了努鼻子。
“好,就按我说的那样,旁人若想见就以养伤为名回绝;若是秦王那边若是有要事,蕊心穿上我的衣裳坐在屏风后见人。”
“但是,万不得已不要和赵简打照面。”姜月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蕊心帮姜月簪好白玉竹节簪,重重点头,“奴婢省的,待会在后门悄悄出去,殿下也要小心。”
姜月与巧心收拾整齐正要出门,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劝阻。
“殿下都在客栈好几天了,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你们怎么不讲理!”巧心杏目圆瞪,丝毫没有被墨竹的冷脸吓退。
“放心,本宫不走远,光天化日想必也不会有人造次,你们若是放心不过,派人跟着便是。”帷帽下的姜月言语和煦,墨竹也不好强加阻拦,只好点了几名侍卫一同跟上。
姜月确实没有走远,不过在客栈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前几日行李辎重都被烧毁大半,添置些新衣裳也是情理之中。墨竹等人并未起疑。
约莫两盏茶后,巧心捧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出了店面,往墨竹面前一放,“劳驾!”
墨竹忙不迭接过,再抬头看姜月的衣裙已经闪入车帘,巧心放下车帘前朝墨竹挑了挑眉。
好无礼的丫头,墨竹心中腹诽道,挥了挥手叫队伍返回客栈。
成衣铺子货架后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从马车上挪开视线。
“殿下,这是您要找的昨天被秦王的人带走了,不过......您提过的酒我们设法弄到了手。”成衣铺子的掌柜正是大夏人,也是定国公府在大燕的眼线之一。
如果不是逃出生天,旁人只会以为自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道一句天妒红颜,又有谁知道前有人装神弄鬼、后有人试图将自己困死在火海之中?
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他把门栓打开,是要来杀自己的吗?为何他没有动手?
一阵怒火从心底燃烧起来,姜月紧抿着嘴,眼神倏然冷了下来:前世长姊也是临进京前病逝,难道她的死......并非偶然?同时她也觉得心惊:她怕火这件事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难道定国公府出了奸细?
姜月不敢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山洪、水龙卷、火场救人,赵简连皮都没蹭掉丁点儿,受过最大的伤竟然是在定国公府的咬伤!反倒是自己,接连伤了几次。姜月有点认命地想,老天好像不想让赵简死在她手里。
“殿下?”掌柜的叫声唤回出神的姜月。
“酒没有问题,对么?”她稳了稳心神,问道。
“殿下料事如神,确实如此。”
姜月哂笑一声,既然背后之人能想到在酒上做手脚,必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把柄。
“那酒,不是他做的吧?”姜月又问。
那掌柜言语中佩服之意更甚,颔首道:“那老汉平日里也会酿酒,但都是寻常的女儿红、状元红,节气里为了应景会从酒楼等处进些新鲜货,再转手卖出去。”
“这酒的上家是?”
掌柜答话时微微一顿,“是,鸾凤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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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秋风正紧,三两行人正缩着脑袋快步往前走,忽感到一阵暖风拂面而来,那暖风中又裹着缕缕甜香,那几人顿时觉得浑身酥麻了一半。
抬眼望去,三层高的楼阁被一溜儿的灯笼映得通红。
靡靡丝竹声里,簪花戴翠的婀娜身影倚在窗台,嗔中带娇衔起酒杯,仰颈喝下,樱唇下挂着几滴滚圆的酒珠子,欲坠未坠。那女子妩媚一笑,那琼珠便划过她洁白修长的颈,滴溜溜掠过她起伏的雪白/胸脯,最后隐没在赤色鸳鸯肚兜的沟壑里。
驻足之人无不心旌摇曳。
“几位官人,这边请!”鸾凤楼的鸨母热络地招呼着客人,朝客堂喊了声,“二楼雅座三位!”
她踮起脚尖一看,后边几辆马车谁也不让谁,啧了一声,这些客人可都是惹不起的祖宗,朝护院打了个眼色,后者操着大嗓门去驱散那些只想白嫖过眼瘾的路人,又哈着腰去引着马车往前走。
鸨母又招呼完两位客人,回身一看,忽地眼前一亮。
“这位公子,可有中意的牌儿?”鸨母一脸甜蜜的笑,左额上的黑痣也跟着耸动。
鸾凤楼客堂正中用红绳挂着数列竹节牌,点上不同的牌子,便有不同的姑娘作陪。
来人一身黑衣锦袍,玉冠黑发,素缎抹额上的白玉温润如脂,听得鸨母唤他,似是吃了一惊,又以羽扇掩住半边脸上前两步,道:“我这样儿的,也可以么?”
鸨母的视线自对方的桃花眼而下,掠过做工有些有些蹩脚的胡须,最后又落到那块羊脂玉上,扑哧一笑,甩出的帕子虚虚拍在对方的胸脯上,以长辈无限包容的眼神看着她,“什么这样那样的,来了我鸾凤楼,都包您满意!”
来人正是姜月,闻言脸红了红。
鸨母的笑更加放肆,“像您这样的,才最招人疼呢。”
“来呀!将这位小公子,送到三楼雅间去!”
引路小厮带着姜月绕过一楼客堂,姜月扶着楼梯往下一看,清倌们穿红戴绿,娇笑不已,客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上了二楼,姜月听见轻灵的琴声,又见一小厮抱着琵琶从雅座而出,身后跟着一娉婷少女,讪讪地停下脚让路,惹来一阵轻笑。
“明公子稍等片刻,琴师乐师即可便到。”
姜月此次出行,化名为明华,将自己装扮成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这几天她派出去的人都未能寻到鸾凤楼东家的下落,此举也是为了为引蛇出洞。
姜月讷讷地举起一盏酒,尝了一口,被呛得咳了两声,又忙应了声好,那引路小厮看了不免偷笑。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阖上,姜月再掀眼皮,懵懂之色尽数化去,走到雅间的窗户往下一看,车水马龙,姜月仔细一瞧,有几个还是当地有名的商贾,说得上名号的达官显贵么......顾忌着名声应该是不会大摇大摆走进这烟花之地的......
姜月探出头去飞快扫了一眼,果然在隔了两条巷子处看到了向鸾凤楼移动的轿子。
她口中默念,“一扇侧门,两处角门,护院二十余人,库房与家丁院在客堂东侧,账房与管事院......”她回想起三楼转角后某间方正的厢房,小厮歌女都未敢涉足却纤尘未染,“就只有那里了。”
“公子,琴师乐师到了。”
知欢早就听说三楼雅间来了一个未开荤的少年郎,抢着夺了这门差事,进门一看,不禁笑出声来。
只见那黑衣少年郎美目圆瞪,噌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里还举着一个酒杯。
“明公子别怕,奴家又不会吃了你。”知欢瞥了一下对方的喉结,嘴角的笑又多了几分玩味。
姜月听出,知欢说话的语调与大夏语很相像。
知欢说着将姜月牵到梨木榻椅前坐下,指着身后一个颀长身影道:“这是兰舟,是鸾凤楼数一数二的琴师。”
身后男子行了个礼,抬起头来。
知欢看到姜月的眸子里惊艳的神色,心中了然,唤兰舟上前坐在姜月正对面,自己则坐在旁侧献唱,时不时给看痴了的姜月添酒。
酒过三巡,姜月双颊微红,推辞着知欢递过来的酒盏。兰舟一曲终了,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里七分含情三分青涩,眉目一弯,姜月便有些飘飘然了,连知欢起身退出雅间都未发觉。
兰舟起身,跪坐在姜月身前,丰润白皙的手托起白玉壶,给姜月再续了一杯酒。姜月望着那莹莹白露,目光又流连在兰舟红润的唇珠上,语气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旖旎,“你也喝。”
“好,”兰舟就着姜月执杯的手,微仰起头,喉结上下轻滚,将那酒杯的酒喝了一半,唇上因湿润显得更娇嫩可人。
姜月轻轻吞咽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羞赧低下了头,“你的琴弹得很好,在这里埋没了。”
“天涯路远,知音难觅。”兰舟低笑,语有感慨,“能遇上知我琴意之人,兰舟死而无憾。”
“你别这么说,我幼时也学过抚琴,只是后来荒废了......你可知道‘绿抚’?”
兰舟笑道:“绿抚乃一代名琴,爱琴之人无不心生向往。”
姜月抚掌道:“那绿抚就在我友人处,我可以带你去观摩,明日如何?”
兰舟苦笑道:“只怕兰舟无福消受。”
“这是为何?”姜月不解道。
“公子有所不知,未得允许,奴不得离开鸾凤楼半步。”兰舟眼神的狠厉一闪而过,又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口气。
姜月起身走了两圈,颇为苦恼的样子,突然一顿足道:“有了!我为你赎身不就行了!”
“赎身?”兰舟有些愕然。
“没错没错!我有钱!”姜月越说越起劲,又回到榻椅前,殷切地望着兰舟,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她就会立马取出银票去找鸨母。
“光有银子可不行......”
仅一墙之隔的雅间里,老鸨并知欢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说过纨绔子弟为求美人笑一掷千金的,今儿个倒是新鲜,千金也难过美人关。”知欢离开暗窗,笑着走近鸨母。
鸨母往知欢顺来的抹额哈了一口气,在烛火下细细看了两眼,“是好玉,却不是美玉。”
“车夫那边摸过底细没有?”鸨母将抹额往桌上随手一放,又问道。
知欢答道:“问过了,车夫只说自己是从青州来的,问他是哪个府上的,支支吾吾的,讲不清楚。”
“这三州四省哪家拿得出名号的千金少爷我不知道?”鸨母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侧耳一听隔壁的对话,嗤笑道,“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妄想着在我这里赎人!东家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东家每个月对账的时候会到鸾凤楼,不过这个月过了日子也没见人影,知欢也不敢多问,正想告退,又听到老鸨问道:“药都准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