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覃瑜把手机号发简煜,他还没联系过她。她也不催促,相信他总会找她的。
或因要职给予的底气,覃瑜自认有魄力统辖全局,叫异见者们都闭上嘴心服口服。非自满,她确做到了众口调一,因此官运亨通,情场得意,偶尔心血来潮的慈善招揽一众追随者,搭建以己为中心的保护伞,力所能及关怀她的信徒们。
故而,像简煜这种自行其是的,就是她的天敌。
临近婚宴,简煜终于回她了,不过还是在ListeN。
July:不好意思清内存了,您再发一下号码。
他故意的。覃瑜撂着不管,等日程忙完再姗姗回信:1902xxxx890。
这回简煜得理不饶人,再联系时距婚礼仅剩三天,妆造、场地、摄影皆已就位。他发消息说他要做主持,覃瑜只得悻悻联系策划内推简煜。
覃舒出院后,因腿脚不便婉辞伴娘要务,蒋昭霖跟覃瑜认识,虽谈不上相好,看在覃舒面子还是接替了她的任务。
当日,简煜谎称公差,在场的覃瑜也装模作样掀了掀眼睑:“不劳简先生这位大忙人了。您工作要紧。”
见他俩水火不容,覃舒不好生拉硬拽。虽说借受伤机会她和简煜形影不离,一时不忍离开他,还是强笑送他一程:“那你一路顺风。”
搞得简煜忍俊不禁:“别笑了哈。比哭还难看。”
提完车的蒋昭霖转着钥匙,朋克系短袖高腰裤流苏blingbling格外醒目,倒是素黑的。
她自然道:“到点了。覃姐上车吧,去准备。”
蒋昭霖把覃瑜请上后座,又瞥过覃舒受伤脚踝,“你的腿不方便跟我,等下男方来接你。”
覃舒讪笑。蒋昭霖真是薛定谔的闺蜜,好的时候恨不能献祭宇宙,脾气爆就把她当球踢。
她分明知道崔衡跟她不上不下的关系。
没法子,是她喊人来的。蒋昭霖原打算年休跨省二日游,计划全给当什么覃瑜伴娘泡汤了,她心里有气很正常。
覃舒拄拐杖,虚点地。须臾,一辆宝马X5驶入车库,停靠她跟前。
她认车型,就势钻副驾。甫一坐稳,还没系安全带,头皮发麻巴不得跳下去。
主驾的崔衡觑她,清了清嗓:“我去买点饮品送会场,你要什么吗?”
覃舒进退不得索性放空脑袋:“不用。”现在后悔坐他副驾也来不及了。
谷雨时节,正点的艳阳天斗转密布阴云,沉沉铺压盛意滂湃的江面。寥落货船吃水,穿梭桥孔后与远山雾霭融为一体,唯波痕荡漾拍岸翻出浮沫,观者却难消解其间星移物换的惆怅。
覃舒摇下窗。任江风拂面,洗涤因伤宅家的悒闷。
偏这会儿,想到与简煜飙车时肾上腺素飙升,万家灯火举目无涯,男人一边熟稔超车一边大咧咧谈胡萝卜和洋芋,看似轻佻实则非她不可,怕不是她一句殉情他就能奔流而去。
她的嘴角不由牵高了。
千不该万不该在崔衡的车上想到简煜。依崔衡的敏感肌,眼珠不转都能被她的雀跃感染。
他摩挲方向盘,试探:“想到什么了?那么开心。”
覃舒神经一跳:“没。”
再想到简煜,她竟愧疚得笑不出来。
左拐,进一烟酒批发铺,崔衡挑了几十条红双喜和华子,另白的、红的撑场面,再兑些饮品。
覃舒嫌热,脱掉坎肩马甲也跟了过来。她打开冷饮柜,勾手取冰矿泉,斜乜弯腰拎箱的崔衡发力间鼓起的屈肌爬满红斑,遂多取了一瓶。
下过雨的空气又热又潮,穿薄衬也是覆了汗。
覃舒坐回副驾,调空调,崔衡和几个店员已陆续把物资搬后备箱。待料理完毕,男人回车里,多了几份狼狈,原用发胶捋平的碎发又直挺挺炸开了。
“早知这么热,就该唤他们来。”他嘀咕。
“谁?”
“高中那几个,我跟他们打赌,赌输了。”崔衡自嘲,“要我来接你再顺路批发些酒水送会场。哪个好人家叫新人干活的,真服了……”他自说自话,完了才知道搭话的就是覃舒。
覃舒破天荒笑了:“你跟他们赌啊?怎么赌得过那帮赌狗。”
崔衡不失尴尬,指她多买的水:“你怎么买了两瓶水?”
她把冰一点的那瓶递去:“给你买的。你起了痱子。”
男人哽了一瞬,仓促撸下袖管,“噢。谢谢。”但没有接。
分明不想看的,他的视线仍在她褪去马甲后裸露的颈项多瞅了两眼。
浅褐绸料衬得女人侧颈小抹绯红兀出,暧昧得变了质,他下意识用指背去揩:“你这里——”
肌肤相触,覃舒一怵,捂着那块弹坐,磕顶发出哐的巨响,疼得不知捂哪好。
崔衡被吓得赶紧抽手:“——抱歉。”
他胡乱开车,挥之不去她那小块鲜艳得颇具讽刺意义的瘢痕。
对房事有了清晰概念后,他再迟钝也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象征占有欲的标志。
片刻。覃舒渐渐找回呼吸,再热也把马甲穿上了,借由翻领遮掩:“抱歉。”
两个人都道了歉。
道完歉就无话可说了。
她有那么一刻恨死简煜了,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近日,简煜以保护她的名义借住她家,高大身子骨蜷睡小型布艺沙发,覃舒嫌过意不去,态度温和,哪料简煜蹬鼻子上脸得厉害,逾矩之举层出不穷。
昨夜听他要走,不舍掖他挽留。为暖光抛洒的简煜神情幽微,忽把她抵进布艺沙发,反扣,探斜方肌吻她修长的侧颈。
不,什么狗屁的吻。就是兴致勃勃的促狭。若她允许他做,他可能拉了裤链就进来了。
她吃疼闷哼,亟亟换气,痛着了还能潮湿。
“在它消失前,我会回来。”
真他/爹的像只狗。除了咬就是舔。
当然,覃舒没法未卜先知。若她知次日与崔衡打照面,说什么都不允简煜肆意游戏。
崔衡牙关紧了一路。给他的冰矿泉是用都没用。
到会场,搬运把后备清空。他松了松领结,因溽热潮红着问她:“要我扶你去休息吗?”
昏昏欲睡的覃舒惊起,咯吱窝夹腋拐迈出:“不用。”
话音未落,防滑垫绊着路肩石,她一个踉跄差没站稳,被崔衡托举。崔衡架着她另一咯吱窝,疲于计较:“我送你吧。你姐给你开了包间,迟点有造型师来找你。”
覃舒不再推拒:“嗯。”
照当地习俗,姐姐结婚妹妹必得盛装出席。哪怕她腿瘸着,覃瑜也给她找来造型师。
不过,多半得自个儿打点。
覃舒活动僵硬外踝,环顾会场绮丽装潢,微不可闻地叹气。
不得不佩服崔衡洞察力,这也能反应:“你应该不是很想来。”
她猝然望他,他却刻意别过头打量新做的立牌——及肩高的卡通人物依稀能辨原型——如此似漆似胶,现实中却貌合神离,黯然神伤。
你似乎不开心。
她欲言又止,不愿插足他的私生活。
崔衡已放逐过她一回。她没法过问,即便预见不安定因素,仍极力打消它们。
电梯升七楼,他把她送对应房间,解了领结,忐忑揉搓着,眸光亮了亮,很快熄了。
如此一来显木讷。
他近乎赌气不去看她氨纶翻领下的某处,凝聚无中生有的恶意后想象力倒丰富了。然总欲盖弥彰的,从她侧颈次次拂落,酸胀得蹙了眉。
覃舒抵墙,对他说:“再见。”
崔衡如梦初醒,堪堪挤出:“再见。”便没了说辞。
一扇门关闭了。滴答,是门卡与卡槽联接的电子音。
……
若时光回溯重置错乱的人生,选覃舒不选覃瑜,抛却爱而不得,起码被爱的他会是快乐的。她能包容他的所有,他便无需为乖舛的劣根性受气。
只需被体恤,被爱慕,万众瞩目他就能活下去,也就不必自怨自艾委身于强权,抑不必随覃瑜阴晴不定。
崔衡真想跪地再求谅解,请覃舒继续爱他。
但他没有那样做。
出了会场,他掏烟,磨着后槽牙点上。
过肺,吐出。
总觉奇怪。道理说,覃瑜父亲覃强生再不体面也得出席女儿婚礼,可近傍晚都没见到他。
反倒无关紧要的嘉宾,一个接一个。
关于婚礼安排崔衡浑然不知,他明白强势如覃瑜定要佐理前后,遂由她喜好。自买醉后他和覃瑜再无三餐外的沟通,他心不在焉的,对婚礼漠不关心,唯独对她怀中胎儿存疑:为何见她精神抖擞全无临产期的模样?
斜乜场内,几个工作人员在搭台子。技师似遇难题,找人时飞快瞅他一眼,又偏向另处。
崔衡莫名窝火。
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技师忙息屏接起电话,紧张兮兮的。
“怎么了?”他定定的,连烟都没掐。
技师嚷嚷支开他:“在忙。您先歇着。”随即又跑开了。
于是崔衡又觉被世界厌弃了。
……
同一时间,覃瑜与简煜在三公里外的酒店汇合,交换情报。
造型师正打理覃瑜绵软的乌发。她卷起一簇用镶钻发卡垫颅顶,另直板夹烫中分,勾勒画有茶系千金妆的精致瓜子脸。
一袭华服的覃瑜斜偎着藤椅,不急不躁,A子裙与她姣美身段相称,更显傲然。
两瓣耳线随偏头弧度勾勒下颌,些许阴影投落锁骨窝,干净白皙。
听罢简煜计谋,她挑眉,恰逢技师火急火燎来电。
“崔先生似乎起疑了。”
覃瑜不置可否:“你怕他?”
“倒也不是。”
“照做便是,我兜底。”
此后,她看向简煜,高挑眼尾漾起笑意:“简先生,您这计划,确实比我想得更狠毒。”
口吻不掩赞许,仿佛一泯恩仇。“我倒很希望我们将来能化敌为友。”
……
七点半,临开场三十分钟,会场驶停几十辆的黑车,数不胜数的记者蜂拥而至。话筒,摄像机,聚光灯,一时包围宴厅,座无虚席。
崔衡茫然不知所措。
他左顾右盼。覃强生仍旧缺席。
七点三十五,一辆悍马越野避众潜伏东南门,男人顺小道进了宴厅主控室。
简煜调整领带,站定对讲系统前:“我是主持。”
七点四十五,覃瑜徐徐落地,矜贵宛如登基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目不斜视提裙走进宴厅。
一袭红毯于前绽放,她略过接踵的记者,怡然自得,胜券在握。
八点,宾客即席,冷菜端盘,灯光师忽熄了吊灯,削弱觥筹交错的动静。人人屏气凝神,静待固定时分射灯骤亮,中心人物闪亮登场。
台下的崔衡踱步,在胸腔里听到心脏噗通跳动的声音。
咔哒。
他的心被无形的手捏紧。突如其来的窒闷中,嘈杂的、琐碎的都淡化了,为鲜花簇拥的覃瑜洁白得仿佛迫降于世的天使。
她微笑着,并没看他,可他不由哽咽了。
……
他想这辈子能遇见她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好,是什么概念。
是想要同她相拥,确信今生今世一双人;想要热泪盈眶,托起她的左手为她戴上钻戒,俯就地发誓“我愿意”。
摒弃未曾实现的蠢蠢欲动的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焚烧殆尽义无反顾。若婚姻是坟墓,他就此被活埋也无所畏惧,毅然扣下摇摆的天平,向她的那一方无限加注。
——我就把我献祭你。也别无退路。
崔衡迈前,另一束射灯缀洒他宽厚的臂膀。
此刻,不止心脏被淹没,他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时冷时热的姜水里。
正前方,覃瑜含笑,拖着的长长的影子划开一幕幕未曾淡忘的过去:拢住稍纵即逝的蝴蝶,少女微微蹲伏时乍泄的春光,在悸动时分触及黑曜石般澄澈瞳仁倒映着的懵懂的他。
——原来你就叫崔衡。
收下我。被反拧的毛巾绞痛,沥干了所有的水分。
就在贴裤缝的手指不可抑制哆嗦时,全向音响启动,先是一阵窸窣,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