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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rror!Error!Erro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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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涛不由分说夺过许孟喆的枪,枪口还散发着淡淡的火药味。

胸胁受贯穿伤的哨兵呻吟着倒地,子弹捯的脏器喷洒一地,映在苔藓上醒目得很。

王止探他鼻息,又颤栗着去搡许孟喆:“怎么办!许哥!你杀人了!”

许孟喆好比断线风筝在王止蛮缠下飘向矮灌丛,偎着它干呕。

活过二十余载的他没想过杀戮,如今感官受激无所适从,哨兵呻吟得越痛苦,他越是惊惧得喘不来气。

天旋地转间,他被李广涛托得齐平。

老刑警犹在巨浪扑腾的海平面抛给他一条救生绳。

许孟喆喘着气攥紧了。

“没事的。许孟喆。深呼吸。”他动用在刑警队习得的认知干预疗法应对突发情况,“都是梦,不是真的……”

“别没事了!李叔,有人来了!”王止眼尖,瞅着坡下边谈天边往这儿来的身影,大呼小叫把李广涛和许孟喆推进灌木。

仨人叠罗汉般藏在枯枝间,连虫子咬脚踝都不敢挠。

他们透过枝杈罅隙窥来人。

其一军大衣吊儿郎当叼根烟,生的鼠相,怪油腻;另一戴红袖章的献媚,惹得军大衣挤皱了眉眼。

距他们十米,终于传来些懒洋洋的交谈。

军大衣拖着嗓子嚷:“欸,怎么地上躺着个人?”

红袖章拿皮靴踢了踢断了气的哨兵,啐了一口:“啧,死在这鬼地方。”

“你的人?”

“哨兵。”

军大衣拍了拍红袖章肩头:“老徐,我怎么跟你讲的?部员心理健康固然重要。他拿着枪,倒给自己来一靶子,跟那谁——覃主管,可谓一丘之貉。”

躲灌木丛里的许孟喆忽发出不似人的呜咽。李广涛不及捂他嘴。

军大衣唬得蹦高两尺:“谁!?”

红袖章立刻拔出腰间格/洛/克,谄笑被狠戾取代。

他举枪对准灌木,上了膛,低身位摸近王止一伙人藏身之地。

灌木簌簌,风声鹤唳。

李广涛屏气,聆听皮靴捻磨枯枝的窸窣,计算敌与己的间距。

在那人近在咫尺时,他一个激灵蹿出,掰过他腕骨,欺身,将他连同格/洛/克撞出两米远。

被踢飞的红袖章哪料李广涛力大如泰山压顶,腰椎与礁石一个猛击,痛叫不能。

“上!”

王止捡起哨兵身下压着的AK,学许孟喆熟稔上膛,摸扳机。犯了PTSD的许孟喆哆哆嗦嗦还不忘提醒:“别开枪!问着路就好了!”

王止不屑啧了声,把AK抵在红袖章下颚,掂了掂,原本锁定刺刀的空座卡紧他脖子。

“我找覃舒。”他嫌AK太重,枪管沿男人下颌滑进标致的红袖章。

被挤皱的黑体“执行部部长徐一诺”仅剩褪色的“徐”姓。

徐一诺眼珠一转,拿准王止不会开枪,徒手微调准心:“我们正好要去找覃舒小姐。一起?”

“那哨兵……”

他忙不迭投降:“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李广涛冷冷插嘴:“你就当不知道。”接着让王止放下枪。

重获自由的徐部长拍着满屁股灰爬起来:“那应该的,那应该的。”

他一改煞气,使唤呆若木鸡的同伴,语焉不详,“愣着干嘛,还不迎接咱的贵客。带去见覃舒小姐!”

……

此时的覃舒在卫生部忙得焦头烂额。

上午十时,她接到除禽流感和决斗受伤外的特殊病人:一个相貌丑陋、瘦骨嶙峋的痴呆女。

与其纤弱骨架格格不入的是她浑圆的大肚腩。

她的朋友,一个女性侏儒,陪护她就诊,由于社交恐惧讲起话来磕磕绊绊:“中午,没宫缩。”

没头没尾的主诉使得覃舒蹙了眉:“什么?你慢点讲。”

“怀孕,羊水破了,没宫缩。”

“孕几周了?”

“啊啊我不知道啊……她奶奶死了,他奶奶死了。”侏儒结巴得竟掉了泪。

痴呆女瞧了她朋友一眼,扯着松垮袖摆嗫嚅:“奶奶,别哭了。奶奶。”

覃舒派一个负责任的卫生部成员关照临终病人,又喊上几个人,大家手忙脚乱把痴呆女抬上隐秘的二楼。

途中,痴呆女腿软得厉害,覃舒定睛瞧她运动裤上洇开的殷红,自知妇产知识储备不足,便向卫生部打听是否有生产过的女性愿意充当接生婆。她询问年纪比较大的妇女,她们皆惊恐推拒,生怕担一点责任。终是临终病房的一个老妪好心来帮忙,解决了接生婆短缺的问题。

老妪两鬓如霜,常年戴着打渔用的斗笠,出于俭约将破棉絮裁成破破烂烂的斗篷,倒有“孤舟蓑笠妪”的超逸绝尘感。

她披上斗篷,拄拐杖一瘸一拐上楼,覃舒忙搀扶她。

“不必。”老妪乐呵呵的,分明腿脚不便却不慌不忙,“带我看看那个姑娘吧。”

覃舒空出办公室为痴呆女接生。

她没经历过类似场面,简煜对此也感到陌生。

起早做病案归档的简煜见办公室风风火火闯进一班人,撂下工作。

最先被抬进来的是担架的窄头,侏儒跟着担架尾巴露出一撮黑毛。担架上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不自然地蜷曲着疾呼“奶奶,奶奶,我要被坏人抓走了”,此景太荒诞竟令简煜错生“过劳死前走马灯”的念头。

他向覃舒投去疑惑的眼光,她蹙着眉使了个要他回避的眼色。

为覃舒搀扶的老妪挪至担架,作势解产妇裤带。

产妇抵死不从,杀猪般地嗥叫;方才抬担架的男人们堪比迎宾队齐刷刷站成一排。

简煜过去把他们一个个踢出房间:“没得看了是吧?生小孩还看?”

他最后一个离开,把门阖上了。

覃舒翻箱倒柜,寻找让产妇冷静的办法。

她抓到一柄不知何人留下的算盘,试图分散产妇的注意力。

“欸,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嘛?”话一出口,覃舒自觉荒谬得好笑。上一次认识算盘还是在小学课堂,数学老师把它当作认识加减法的入门工具……如今计算器早已取代了它。什么天珠地珠,都在物欲涤荡下被掩埋于旧时代沙土。

可是痴呆女心思即刻就被勾去了。她直勾勾注目覃舒灵巧的五指,珠子翻飞快如处理二进制的CPU。

“这是横梁,分隔上下两侧的珠子。梁上的是天珠,梁下是地珠,每颗天珠表示5,每颗地珠表示1。你知道5是多少吗?摊开你的手。”覃舒摊开五指,担架上的女人也摊开了五指。

为女人接生的老妇摊开手掌,覃舒知道,这是开了五指的意思。

“五、五根,五根。”

覃舒愣了愣:“什么?”

一旁沉默的侏儒解释:“她的意思是,有五个男人轮了她。”

“五根。一个天珠。又有五根。一个天珠……”因疼痛意识不清的产妇嗫嚅,“两根天珠。个位数,十位数,百位数……”

“开到六指。”老妪冷静道,“头位,很好。腿打开,深呼吸,听我口令。”

“她听不见。”

“她能听到算盘声。”

言下之意,靠拨算盘来控制产妇的呼吸频率。理论较难,实践应能满足。

覃舒发现她每拨五个地珠产妇就会做一次深呼吸。即便丧失理智,她仅存的意识也在拯救她于火海。

为了缓解焦虑以应对持久战,老妇刻意找话题:“他们都讲她是智障儿。小姑娘,您认为呢?”

覃舒打量产妇苍白的面容:“我认为她很漂亮。”

沉默的侏儒女孩忽激动大喊:“是啊,她蠢就蠢吧,还长得漂亮,所以他们玩弄她的身体,上了瘾,不让…不让任何人传出去。”

“包括你在内吗?”

“我打不过…打不过他们。”女孩的气势一下就瘪了,“玩弄残障儿很方便的,所以老光棍都喜欢,哪怕她们染了脏病,瘦得像骨架。”

覃舒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确耳闻类似的事件:哪家女孩子又丢了,邋遢老光棍竟寻到了俊俏的媳妇……儿时邻居家姐姐辍学挺着大肚子,浓妆艳抹令人无法置信她才十四岁。

“穷山恶水出刁民。贫困能封住人的口舌,索性再龌龊的干起来都毫不费力了。”

老妪一番感慨惹得覃舒狐疑:“为何您如此肯定越贫困的地方人们就越邪恶呢?”

“小姑娘。人是需要被驯化的。他们太聪明了,没有任何天敌能够制约他们。”

“我不敢苟同您的观点。”

“您是受过教育的。”老妪说,“哪怕情愿在寺庙听僧侣念念经文,您也是被驯化的。可穷山恶水不一样…我讲的穷山恶水,是群精神匮乏无所不用其极的孩子们。他们用华丽的绸缎掩饰空虚,颠倒黑白,肆意地仇视、嫉妒、愤怒,恃强凌弱,又称这是天性。”

“社会达尔文?它被证实是错误的。”覃舒反驳,“人很复杂,善构成了他们的一部分,恶亦复如是。您胆敢保证他们不曾对其笃信的学说有过一丝怀疑吗?倒是该讲讲,为何人的天性就不存在一丝善意呢?”

老妇笑了:“您确实很轴。”

她说,“讲讲我的经历吧。小姑娘。80年我在商超做收银。当时很流行储物柜弃婴,一个女人抛弃了刚出生的孩子。我于心不忍,抚养了他,可他不学好,长大赌博欠了债后畏罪自/杀……”

老妇哆嗦了,显然激起不大好的回忆,“死前,他架刀要我给他打钱…他分明在抖……后来一刀抹了自个儿脖子,说:他知道错了,他痛苦,但又怎么办?做错了事就像赌输了钱,但凡错一点就会一错再错;人性的恶就像落进一杯水里的墨汁。纵然天性有良善,又怎么抵得过恶?……他是诚实的,但黑不黑、白不白,除了死还能往哪儿去?……”

产妇两条腿抻得几近变形,她哭嚎着,愈演愈烈的阵痛使她一阵阵痉挛;侏儒女孩合拢她的手,小声地抽噎。

被一股焦躁侵扰,覃舒无言。

老妇捋着产妇颧骨湿哒哒的鬓发,安抚她:“没事的,会过去的。”

长时间分娩为屋子增添一股膻味,几番用力又掺杂了排泄物的腥臊。

覃舒扯插销,开窗通风。

期间去无菌器械室取纱布产钳,她一边替产妇擦拭额角的汗,一边协助老妇人接生。不时收到新的禽流感病死者,处理他们后事。

偏是无暇顾及生与死间,侵入性思维作祟,她回想和简煜在同一地点的交/媾——她肘撑窗,呼出的热气模糊贴合她脊背的船只,船只颠簸,拍出的浪染湿了裤腿。

航行在乳白色海洋中的冒险者,头脑除却欢欣一片空白。

覃舒倍感屈辱。

接踵而至的是曾万侯的讥嘲:性是寂寞的,不上不下悬置着。

五个地珠为何侵害手无寸铁的女孩?

是出于寂寞吗?

还是社会身份认同?不知所出的自尊?

事后,覃舒点了根烟;简煜盘腿,下身盖着毛毯:“你就这么热衷S/M?”

她回避他目光,“我不知道。”

“做/爱时你在想什么?”

“……”覃舒拇指弹了下烟嘴,“我在想,你是爱我的……”

是出于寂寞吗?

一声啼哭响彻云霄。

覃舒猛回神,胎儿已完整娩出;老妇剪断脐带,清理胎儿口腔的粘液。

是个女孩。

产妇失去了意识,胎盘需手动娩出。老妇让她们回避。

隔着门扉,覃舒倾听时断时续的啼哭。她四下找简煜,可楼道除却几盏灯,冷冷清清。

许是操劳过度,她站不稳脚跟。矮个子女孩喊她名,她对她瞧了瞧,趔趄奔向洗手间。

绝不是寂寞。

她抑不是良善的。

听到婴儿被娩出后的泣音,覃舒忽萌生掐死她的冲动。

——她是个女孩,不该继承父亲的暴戾与母亲的软弱来到世间。

想法只一瞬。

她却顿悟了一切。

五个地珠为何侵害手无寸铁的女孩?

不因寂寞,不为维护徒有其表的自尊,仅仅是一时冲动。

在善恶之外无法被界定的灰色地段,所有人匍匐着,其行为的意义通通是由后来者赋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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