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嘻嘻嘻……”像是在磨砂纸上震动的声带发出沙哑,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哽在喉咙里的那股异物吐出来的笑声在空气中盘旋着,传入金发超凡者的耳朵。
她转过身,黑袍人面朝下俯倒在地的身体并未消失,依旧停留在原地。但它的腹腔中却发出隆隆的笑声,带着咕噜咕噜的水泡音,像是破裂的水管正在不停向外涌出水流。
而她也清楚的捕捉到异常,黑袍人身下,白色的血液正在快速向四周蔓延。惊人的血量绝非黑袍人本身能够拥有的。
血液漫及她跟前,她想要退走,这时,两双由血液汇聚而成的血手突然从血池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脚,让她无法脱离开地面。
长刀出鞘,斩断了这双血手,却斩不断血池所赋予的源源不断的力量。一双双形态丑恶的手伸出,一条条粗如婴儿手臂的锁链飞射出来。
从地面钻出的手不断抓住她的双腿,远远看去,她的双腿像是挂满了一双双手臂。而天空中,飞舞的锁链四面八方袭来。她的长刀砍断一根,另一根却诡谲地从她视野的盲区悄然靠近。
哗啦,锁链裹住长刀长身,向下卷住了她紧握长刀的手臂。
“噗嗤”,一条锁链从后方穿透了她的腹部。
又一条锁链贯穿了她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趁着金发超凡者不能动弹的机会,锁链哗哗作响,卷上了她的颈脖,粗大的链条让她不得不艰难扬起头来。
“真可惜,不能完好保留下这样一幅美妙的月之眷属人皮。”黑袍人那折磨人们耳膜的声音再度响起。
它从血池中缓缓站起身来,被血液浸透的黑袍紧紧贴在它的身体上。它那被剥去皮肤的血肉不再饱满、鲜艳,充满着生命力和力量,而是像被抽干了血液和生气一般,干瘪地扒在骨架之上。
黑袍人伸出手,甜蜜又恶毒地隔空抚摸金发超凡者的身形。它依然维持着谨慎,同她保持一段距离,“多么美丽的肌肤啊。”
黑袍人缓慢地从黑袍中摸索出一柄铜质刀柄、精钢锻造刀身的曲刃小刀,走向金发超凡者。
“小甜心,虽然你让我好几年的血藏毁于一旦,就用你的皮来填补吧。”黑袍人嘶嘶地笑着。
金发超凡者的头垂在一边,金发铺散在脸上,眼睛睁得非常大,凝视一个方向。
一瞬间,宁溪以为金发超凡者在与自己对视。那种濒临死亡时对生的祈盼,绝望时渴求一个浑身闪着光辉的救世主从天而降,带其脱离泥沼的眼神,让宁溪如过电般战栗。
回过神来时,才感觉到艾德里安正用力压制他的肩膀,让他无法站起身来。艾德里安的手像坚硬的石头沉重又坚韧地按在宁溪肩膀上,强烈诉说着他的态度。
一道黑影从两人脚下相连的影子中蹿出,化作一条坚韧的长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宁溪缠住,让他不能挪动分毫。
“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溪看向艾德里安,质问道。
“显然,保护我和你,免于因冲动而受到死亡的威胁。”艾德里安说,“现在,我们不需要任何英雄主义的出现。我们是月神信徒,不是那群信仰正义与审判之神,自认为高尚、打从出身起便责任加身,要为了弘扬正义与审判之神的荣光,扫平世间一切罪恶存在,即便明知不敌,也会义无反顾冲上去牺牲自己,成全教义的「疯」骑士们。”
“…………”宁溪沉默了一瞬,随即说道,“你太夸张了。”
“是吗?”艾德里安双眼投射出锐利的视线,刺穿了宁溪沉默的伪装,“但是,我们都不应该允许一丝一毫的意外出现。”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自己也绑起来?”宁溪说。
“我可以控制住我自己。”艾德里安说,冷酷,但充满自信。
“是啊,你可以泰然自若地见死不救,放任恶棍逍遥法外。”宁溪冷哼一声,瞥过了头。
“她会死,是她自己的原因!”宁溪的反抗让艾德里安感到不耐烦,他已经习惯了令出法随,他的追随者从来不会质疑他的话,不会对他的目的追根究底,更不会固执己见地反对他,他们总是忠诚地执行他的命令,深信他能够带领他们走向辉煌,而宁溪……
艾德里安沉下了声,“她在行动之前就应该做好更多的准备,而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她应该更加谨慎对待每一次任务,做好万全的把握再发动攻势。正因为如此,就算她死在这里,也是命运如此。她应该接受,你也应该接受!”
艾德里安的脸就像石像雕塑坚硬而冷酷,“这是一种纯粹的浪费,在「剥皮人」实施大案之前,他们通常都会低调行事,不暴露自己。给「剥皮人」一张人皮的时间又如何?她完全能够利用这几天做更为周全的计划,至少,不该孤身犯险。”
艾德里安感到惋惜,一条超凡者的生命远胜过千条万条普通人的性命。而现在,她只是白白牺牲于此。
“我可以接受她的死。”宁溪咬牙,低声说,“但虐杀……”
他们两人都可以猜到黑袍人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对于「剥皮人」来说,超凡者的人皮自然要比普通人的人皮耐用得多,只是一来获取难度很高,二来纯白教团并不想和所有神秘侧的势力不死不休。剥皮这一指向性太大,即便暗中杀害了某些超凡者,他们也不敢轻易将其剥皮,以免遭来更多的怒火。现在,一个送上门来的月之眷属,黑袍人又岂有不笑纳的理由。
「剥皮人」们最令人发指之处在于,为了更好地攫取受害者痛苦、恐惧的情绪,他们通常都是生剥人皮,最大限度地保持受害者的清醒,并且尽可能地让整个过程持续更长的时间。
他们喜爱过程中,受害者们痛苦的痛骂、喊叫、求饶的转变,享受由受害者引发的无边恐惧。
“也许,这正是它想要的、”艾德里安的声音是不可置信的平静,他的头脑没有因为即将看到的而动摇一分一毫,“它无法判断,附近是否存在其他伏兵。它会很满意自己能用这一方法把我们一网打尽。”
“需要我帮你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吗。小宝宝宁溪?”
宁溪握紧了拳头,他不得不承认,艾德里安的思路不能算错。「剥皮人」残忍狡诈,生性多疑,它完全有可能故意装出一副放松模样,示弱暗处的敌人。
但是,宁溪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我不能,艾德里安……”宁溪说,轻轻摇了摇头。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立即感觉内心轻松了许多。
艾德里安看向宁溪,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悚然,在他说了这么多之后,宁溪竟然无动于衷?他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成的,难道他听不懂伊肃语吗?
“你真是疯了。”艾德里安说,觉得宁溪简直在无理取闹,“你要救她,你能做什么?冲出去,宣告你的存在,然后无谓地流血送死?你甚至没有一个能够进行下去的计划!”
“我有办法拖住它。”宁溪说,苦笑一声,“你走吧,艾德里安,越快越好,通知教会,派遣神眷者小队过来。至少还有一个值得庆幸的地方,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剥皮人」,它喜欢让人慢慢死去,而不是一拳砸碎敌人的头骨。这让我和它还有周旋的余地。”
“你让我先走?”艾德里安感到一阵嘀笑皆非,在感受到宁溪那荒谬可笑的救世主义情结后,则是对于自己也被包含在拯救范围内的莫名复杂情绪。
“你能拖住它,怎么做?”艾德里安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烦人!”宁溪忍无可忍地说道,“难道你就不能安静地离开吗?”
“然后看着你去死?”艾德里安说,即震惊又恼火,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声音,“我看不出你这么急于奔向死亡的理由。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剥皮人」杀了她之后就会离开,他不会在集市内大开杀戒的。这些普通人都还在沉睡,即便杀了他们也产生不了丝毫乐趣。”
“什么!”宁溪狠狠瞪向艾德里安,“这就是同为反社会边缘性精神患者之间的相互理解吗!”
等等————
在他们压低声音争论不休的这一刻,无论是艾德里安还是宁溪,都忽然意识到一个显而易见却又都被他们忽略了的一点。
“为什么集市里的人们还在沉睡?”
“因为……月相没有消失。”
“如果她已经虚弱至此,怎么可能维持月相运转?”
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天空。
上弦之月已从阴云中露出头来。灰色阴云不再如面纱将它轻轻遮掩,而是像骑士一般退据至一旁,拱卫在月亮周围。
这其实并非真正的月亮,而是超凡者进行特殊仪式后召唤出来的某一个时刻月亮的投影。
不同的月相具备不同层次的威能,即便是现在这轮悬挂在众人头顶的上弦月,它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也足够令人心生畏惧。
银辉似水,在上弦月表面缓缓流动。
和最开始相比,这轮上弦月悄无声息巨大了许多,沉甸甸得几欲要从云头坠落下来。
一缕缕月光像从上弦月上垂落下来的薄纱,披挂在集市上方,看起来温和而静谧,不带来一丝伤害和威胁。
这时,一道清朗的女声突兀响起——
“永恒的月亮,圣洁的母神啊!”
“您的光辉闪耀于天空,永照大地。”
“慷慨的母神啊!”
“您的恩赐从天降下,叫草木生长、菜蔬发芽,让人能从土地上得到丰收。”
“您的恩赐从天降下,叫万物繁衍,叫新生命发出第一声的啼哭。”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您是必死凡人于天空中的路标。”
“我的心啊,不能不为您的恩惠而感到满足。”
“…………”
“向您致敬,万物的母神,伟大造物主的慈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