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阿难骗得团团转,但是应长恨并没有生气。
算起来,这个小妖已经从疫鬼手里救下他两回了,足够抵销掉上当受骗这回事。
“现在你可以走了。这鬼地方我出不去,你还是可以的。”
阿难虚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后,系在他右腕上的虎头铃铛发疯似的摇个不停,摇出的急促铃声一听就是在强烈反对。
“你家小铃好像不同意我走呢。”
虎头铃铛显然很开心应长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自动飞离金刚绳,飞向他的右手背轻碰了一记,像是在跟他握拳击掌。
“你不走呆在这儿干吗?想跟我一起死吗?快走吧,没必要咱俩的性命都搭在这儿,能活一个是一个。”
步云山灵气枯竭,不但不能增进修士的法力,呆得久了还会让法力下降。
就像饿肚子的人如果得不到食物补充,时间一久就会消耗自身能量。
刚才和阿难联手驱动化实为虚符,应长恨的法力也消耗巨大。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山洞,必须利用剩余的法力越快离开越好。如果留在这里陪着阿难,没准到最后法力殆尽也出不去了。
“对,呆在这儿只能等死,所以我会先设法四处查看一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天然洞穴或地下暗河,那样我也许能利用法力打个地洞通过去,你不就有救了吗?”
阿难听了这番话还没说什么,虎头铃铛已经欢快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仿佛在说“对对对,是是是,就这样就这样”。
“小铃,你好吵!”
对于阿难不无嗔怪的数落,虎头铃铛飞到他额头前轻轻一碰,重重一响,似乎是在戳着他的额头教训他。
小铃今日响得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被应长恨关在袖笼里的泥娃娃阿福早就听见了。
它一直在奋力往袖笼外钻,终于成功钻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大脑袋瓜,眼珠子乱转着四处看。
“阿福,你来得正好,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打探一下山洞四周的环境,然后来报。”
应长恨一把抓起阿福运用法力驱动,障眼法消失后呈现出法宝本体。
胖嘟嘟的泥娃娃憨态可掬,谁知原形却是一个恐怖可怕的骷髅头骨。
那个骷髅头骨十分小巧,明显不是成年人的头骨,甚至都不是孩童的,只有婴儿的头骨才会这么小巧。
利用纯净的婴儿血炼制邪器,是一些邪魔外道常见的术法。
但是婴儿头骨并不能派这样的用场,也不知应长恨为什么会它来炼制法宝?
阿难已经虚弱不堪,视线也有些模糊了。但是看见那个婴儿头骨时,两道目光还是为之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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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头骨阿福奉令行事,明明有形却似无形,直接穿过岩石消失不见了。它就像应长恨的一个分身,代替他去四处钻探周围环境。
阿福离开没一会儿,越发虚弱的阿难就连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难以支撑地往地上一躺,下半身变成了一截修长的鱼尾。
妖类修成人形后,一般不会轻易现出原形。
不过阿难此刻心脉受创元气大伤,自然是难以再维持自己的人形。
因为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只是现出半截鱼身,如果完全昏迷不醒的话,就要彻底原形毕露了。
应长恨终于知道了,原来阿难是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成精,他之前猜了那么多,全都猜错了。
不过此时此刻知道这一点,却让他越发忧心仲仲。
对于鳞介水族来说,水尤其是它们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源。
阿难眼下元气受损,最适合他疗伤休养的地方就是水中。这个缺乏水源的山洞,只会令他更加难以为继。
“喂,你挺住,别睡啊,睡过去就死定了。”
应长恨伸手摇了摇双眼已经快要阖上的阿难,他意识朦胧地喃喃低语:“死在这儿,倒是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你以前是在步云山集天地灵气成精的吗?”
步云山灵气充沛的时候,不只是无极宗成为天下第一宗门,山中的飞禽走兽古木奇花,也不乏在此靠汲取天地灵气修成了妖怪精灵的。
只要这些妖怪精灵走正统修行的路数,不搞邪魔外道那一套,无极宗也轻易不会伤害它们。
阿难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无力作答。
虎头铃铛急得要命,飞到在阿难耳畔叮叮轻摇。清脆悠扬的铃声一点也不刺耳,像是想为主人宁心安神,多维持一刻的灵台清醒。
这时候阿福去而复返,它直接落在应长恨的头顶,而且是有些滑稽的天灵盖顶着天灵盖,像在玩倒立一样。
不过,就在这样的头顶相触中,应长恨瞬间感知到了阿福所探知的一切。
这个山洞下方大约五丈远的地方,就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暗河经过。如果他能打通中间的岩石层,阿难就能入水了。
“阿难,这下头有暗河,你再坚持一下,我会尽快把你送下去。”
把阿福重新塞回袖笼,应长恨幻出鬼刀风雷怒在手,蕴足法力朝着脚下的黑石地面用力捅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大概一丈深的岩石层,被直接捅出一个大窟窿。
应长恨连出三刀,大窟窿变成了一口深井,但是还没有打通。
他咬紧牙关继续,拼上全部法力再出三刀,终于在一片碎石乱滚的声响后,听到了水流潺潺的声音。
法力耗尽的应长恨也筋疲力尽,几乎站不稳身子。
回头一看,趴在地上的阿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鲤鱼,胸鳍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鱼嘴的一张一合疲弱之极,像是随时可能断气。
虎头铃铛自动飞到应长恨耳畔,一阵狂摇乱响。
响起的铃声每一声都是焦急万分的催促,不用翻译他也能听懂——快救他啊快救他啊快救他啊……
双手把那条濒死的鲤鱼捧起来,应长恨纵身跳下那口“深井”,扑通一声落入地下河中。
地下河没有一丝光,就如同新研的墨汁般漆黑一片,应长恨也不可能再燃起鬼火来照明。
他只能感觉到掌心中的鲤鱼被水流带走了,带去哪里就不可得知,这种情况也根本无从寻觅。
无数水花气泡在耳畔咕噜作响时,他还听到了数声铃铛轻响,在水流中只是隐约可闻。那铃声不再焦躁难安,变得平静多了。
再一次,应长恨无师自通地听懂了小铃的铃语,它在由衷地对自己道谢:谢谢你救了我的主人。
躺在漆黑冰冷的水流中,应长恨无声一笑:不用谢,是你的主人先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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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条地下河,就不用发愁出不去了。
因为海平面低的原因,绝大多数地下河最终都会流向大海,更何况这条暗河就在东海之畔的步云山。
筋疲力尽的应长恨彻底躺平不动了,任由水流带着他漂流。
也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中多了几丝咸涩味道,他便知道地下暗河已经汇入东海。
浮出海面时,应长恨发现明月刚刚升上中天,自己身处一片汪洋之中。
耸立于海边的步云山距离已经十分遥远,只是隐约可见的一带青嶂。
环顾着四周波涛起伏的大海,他不由自主地心想:也不知道阿难现在在哪儿?
理论上,阿难极有可能和应长恨一起被暗河带来了东海。
只是东海之大,大到一条鱼连沧海一栗都不足以比拟其微小,谁又能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呢?
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应长恨一直跟阿难结伴同行。
一开始是迫不得已,他每天都在暗中咬牙发狠,想着以后要怎么弄死这个臭妖怪。
如果想像能杀人,阿难早就已经被他剥皮抽筋弄死一百遍了。
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经过后来的几番同生共死,这个最初所谓的“过命交情”,还真成了过命的交情。
去年隆冬时节,应长恨第一次见到阿难,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不过三个多月,真正打交道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月。
然而,这时间不长的一段短短交集,却让应长恨心底生出一丝留恋: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要看造化,看缘分。
而应长恨并不是一个有造化有缘分的人。他刚出生就被父母弃之路旁,人生路线主打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天地间唯有自己孑然一身。
甩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应长恨原本微带暖意的眼眸变得冷漠异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就没有软肋,不会被任何人拿捏。
没有软肋的厉鬼应长恨,鬼生梦想就是成为新的鬼域之王。只有把阿福成功炼成法宝,他才有可能问鼎鬼王宝座。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笼里的阿福,应长恨仰起头眺望星空,从中判断方向。
眼下他法力耗尽,也需要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调养生息,东海的海中洲距离最近,是最理想的选择。
根据星辰判断方向后,应长恨朝着海中洲的方向游过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