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礼递给芙蕖一个眼神,后者整理思绪的速度加快,连上了田原的话:“据我所知,这位姓郭的厨子家中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还有一位酗酒好赌的弟弟,兄弟俩未曾婚配,其余的郭厨子没有记录在单子上。”
芙蕖老老实实汇报完又陷入卡顿,温让直起身来,言语染上了几分凉意:“你拿一桩子虚乌有的事情来糊弄我,不怕我混不吝去找你母亲的麻烦吗?”
“还有你那好赌的弟弟,外面说不定有许多债主正盯着他的行踪,倘若我非要拿钱买他的一条腿,你猜会不会有人乐意效劳?”
厨子的神情变得惊恐,难以置信浮于表面。
“少爷威胁我?”
温让回答得一本正经:“那不然呢?”
厨子揣摩片刻,端详出眼前这位纨绔公子哥不像只是在开玩笑,扯起刚被两个姑娘扇得红肿的脸皮试图勾起一抹凉薄笑意,“那您就随意处置吧,反正我娘和弟弟都是吸血的恶鬼,早早就该埋骨黄泉了。”
如此不在乎家人,却杜撰出一个女儿?
温让正想得入神,又听见田原的声音,“郭厨子有个侄女。”
芙蕖又连上网,“据芙蕖调查,厨子的弟弟有个私生女,与他关系甚是亲密,情同父女,一直都在外做沽酒女,前些天被一位公子看中要收做妾室,当街硬是将人绑了,晚上就抬入府中做了七姨娘。”
对于身边的人常常爆出天赋异禀的某项技能这件事,温让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他寻思着,芙蕖就像是一个移动的拟人化数据库,脑海里存着这么庞大的数据,那么搜索起来有些卡顿,也是能够理解的。
那郭厨子有了显而易见的软肋,就并非是油盐不进之人。
温让心里有了盘算,“何以见得你的侄女被抢,是与楚家有关系?或者我换一句话来问,楚家的人是怎么将消息传递给你的?”
厨子闭口,一副任君处置的摆烂架势,而旁边的田原默默坐着,看上去比他更佛系。
温让忽然发笑,“你侄女进了贵人府中自然是严加看管,我是救不了她。云朝的官府也不是摆设,我做不了草菅人命的事。但你的身契被押在温家,将你囚在此地半步不能离开,还是合情合理的。”
“郭叔,你也不想往后余生,都见不到你的侄女吧?”
温让放狠话放得舒坦,实际上衣袖里的拳头都要捏碎了。
他的不自然被姜礼轻易识破。
温让故作高深,等待郭厨子的答案。
此时姜礼一句话搅乱两人之间彼此僵持对峙的气场:“来,接着打。”
白露未动,而小满领命往前,郭厨子被吓得紧紧闭眼,“打啊,最好把我打死了!”
姜礼鼓掌,不咸不淡道:“是块硬骨头,难嚼得很。”
小满姑娘停住脚步,往后退去。
这眼力见,温让觉得幸好自己没穿越到下属身上,否则早就不知道被主子扎多少针了。
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手段,郭厨子兀自笑出了声:“温家人出了名的忠厚老实,仁慈善良,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
姜礼似笑非笑,淡淡地瞥了一眼芙蕖,女子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
她捏着尖细的针放到郭厨子眼前晃了晃,露出阴恻恻的笑,“这银针扎入皮肉之中有些痛,不过你放心,我学过零星医术,不会扎错的。”
“这针啊进入血管后,随着你的呼吸血液流动周身,最开始可能是手臂,慢慢地贯穿肺腑,这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换句话来说,会折磨你到死哦。”
芙蕖的话说得认真,针就戳在郭厨子手腕上,冒出血珠后他还是抵不住内心恐慌了,大声道:“我说我说。”
芙蕖即刻收手,将银针藏于袖口之间,眼中悲悯:“你知道为什么小满只打你一个人吗?”
郭厨子先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这娘们问也不问直接将我捆起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扇耳光,那力气大得跟牛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下手没轻没重,审人有这么审的吗?”
他骂了几句脏话,“他奶奶的我娘都没这么打过我,给我打得跟孙子一样。”
其后又猛然停住话头,似是反应过来芙蕖的言下之意,“你们耍老子?”
姜礼轻扬眉梢,气死人不偿命,“你才知道?”
温让也是这会儿才堪堪回过神来,原来小夫人早就盘清楚事情的始末,对郭厨子的这一天折腾与折磨只是在为温老爷子出口气罢了。
“田玉很敏锐,他察觉到我的眼线后决定按兵不动,只是拿着钱财托人来宜州给你送个信,就在你采办院中食材的那个集市,他将毒药送到了你的手上。”
姜礼有些感慨,手抬起,没了宽大衣袖的遮掩,一包药物被他托在掌中。
“见血封口,可见幕后主使心肠之狠毒,只是被我拦下,倒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得紧。”
听到“见血封喉”四个字时,温让的心脏倏地停滞片刻,复又剧烈颤动起来。
“那爷爷,还有我爹……”
老先生和姜礼相熟,要想改一套说辞并不难,只是爷爷和温钧的病症逼真,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姜礼的目光有些闪烁,避开了温让饱含探究的视线。
“我也是为引蛇出洞,所以行了一步险棋。”
他不能将此事告知给温老爷子,爷爷本就对他有顾忌,自然是不会配合。但那药物性良,只是催吐,还能排解体内毒素,并非是什么伤及根本的毒药。
可是温让知道了,又会如何想呢?他不打一声招呼就算计温让的家人,实则已经是犯了滔天大罪,若是温让介意,完全可以休弃他。
姜礼先斩后奏,又不忍心将此事隐瞒,他承认是存了几分试探和期许,温让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会不会还是选择包容呢?
温让将那药接过,裹住姜礼的手垂下,牢牢地贴敷不留缝隙。
“小礼自有打算,我不问了。”
句子虽短,却狠狠击穿姜礼的一颗心脏,他凝结在外的面具破开一道裂痕,再也不能复拢。
连同相处多年的黎雅南都会多问一句,可是温让却不问缘由,哪怕是姜礼亲口承认,他仍然给予了全部的信任。
温让察觉到姜礼的情绪起伏,将小夫人揽过来虚虚拥住,凉着语调发令:“先将这个厨子捆在这里,留两个人看顾,别叫他跑了。”
言毕他搂住人出去,长长呼出一口气:“还好出来了,刚差点装不下去。”
小夫人还陷在呆滞中,一双皓眸明亮,直勾勾望过来。温让抬手轻轻刮他的鼻尖,轻声道:“吓到小礼了吗?”
温让有些无奈,“可是威胁人还能怎么威胁,我总不能说如果你不识好歹,我就给你摁摁腿吧?”
姜礼醒过神来,被他逗笑,“哥哥刚才还不如我威风,我怎么可能被你吓到?”
温让试图将自己埋进小夫人的怀里,十分走心地夸赞:“是啊,东家好生厉害,日后一定要护着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装,接着装,做郎君的尽头就是软饭硬吃,得不到夫人的爱,温让还要这张脸有何用?
回到房中,桌上已经准备好了吃食。
温让眼前一亮,垂头按着小夫人轻啄一口,“夫人对我真好。”
他又撇头看向青与,没忍住小小炫耀:“哎,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福气娶到小礼,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青与不用羡慕,夫人可遇不可求,以后你也会有的。”
青与无话可说,转身为夫夫二人关上了门,阖门的那一瞬小脸一垮:“吃呗,谁能吃得过您啊。”
既然姜礼提前做好防范,那么余下的事情也就不必温让多虑了,他知晓姜礼是故意传出风声,好让藏匿在暗处的人按捺不住,很快计划出下一步行动。
他们的动作越多,摘出来的面孔也就越多,再逐一敲打,总会有关键人物出现,届时便可定下幕后主使的身份。
小夫人将这儿看得极为牢固,院中耳目众多,温让对姜礼管理下属的本事感到望尘莫及。他这边单一个青与,就已经觉得两个和尚没水喝了。
温让心想,他果然还是适合人淡如菊这条路线。
姜礼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清楚,温让一面用公筷为他添菜,一面认真聆听,末罢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夸赞,“夫人实在深谋远虑,走一步看百步,温某自叹不如。”
“不过这事我听了,就算作是咱们夫夫共同筹谋,日后坦白若是长辈心中生怒,我们一起担着。再狠不过一顿打,哥哥我也受习惯了,小礼退居一旁就好。”
温让没想那么多,夫夫同心共经风雨责无旁贷,况且姜礼越发学会坦诚,虽是事后才说明缘由,但好歹也是没隐瞒了,这不就是对自己敞开心扉,不拿温让当外人了吗?
对此,就算是挨一顿打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不定还能博得夫人的同情,让姜礼对他温柔以待,温让想着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弧度。
“哥哥,你似乎……”姜礼斟酌着字句,盯着他略带愉悦的神情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你很喜欢挨打吗?”
他不是没有听闻过某些贵人的癖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只是按照温让前期的表现,似乎角色有些不对应。
温让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听不懂姜礼的弦外之意,他表情凝滞,扶额叹气:“好小礼,我没有那种兴趣。”
他突然顿住,略感心虚,又神色微妙补充了一句:“至少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