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边望下去,街上有许多家丁拿着画像在询问,温让庆幸黎雅南的易容手法娴熟高超,不太容易被人察觉出有异。
直到三日期限已到,温让有些沉不住气:“此时若现身,岂非自投罗网?”
他无需验证就能肯定赌坊外全是张家的人,就等着他们一干人等现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全数拿下。
姜礼没有反驳他的观点,转头问黎雅南:“南南怎么打算?”
黎雅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半真半假长叹一口气:“果然我是最多余的那个,有用时就叫人家南南,无用时就甩在一边看也不看。”
听得冷笑一声,黎雅南觉得大事不妙,立即收了调笑心思,一本正经道:“我去吧,刚好去探探张淳所给消息的虚实,”
他坐在那里给自己描着眉眼,从镜中可观出姿容平平无奇,故意扮作丢进人群中不会再多看一眼的女子模样,待穿上襦裙后,黎雅南娇俏伸手,换上女音:“需得东家将信物交付于我,否则怎么能取信张淳呢?”
姜礼将那枚玉佩递给他,叮嘱一句:“南南小心。”
温让心里不是滋味,头一次对这个假想情敌产生那么点零星愧疚,“黎掌事会武吗?”
“不会,怎么?”黎雅南瞥过去,“温兄担心我今日凶多吉少,不能全须全首地回来?”
黎雅南换了把团扇,用扇柄戳在温让心口,“那公子随我一起,贴身保护我怎么样?”
“南南。”姜礼口吻冷淡,偏又知晓黎雅南生性爱玩,竭力克制着酸气未发作。
温让退避几步,见鬼似的,忙往小夫人身后躲:“黎掌事还是快走吧,晚点赶不上趟了。”
“无趣。”黎雅南轻声抱怨。
他走以后,温让才发现掌心都湿了,眼见着姜礼神色恹恹,忙把无关人员清除出去,拉过小夫人抱在腿上哄:“别担心,黎掌事和人精一样,不会有问题的。况且惊蛰不是跟去了,那姑娘武艺高强,实在不行还可以打出来。”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苏老板应该不能让温家出事,但这话说出口又没法解释,故此只能吞入腹中。
姜礼还是闷闷不乐,“不是因为这个。”
温让心念一动,“因为黎掌事调戏我?”
那也不是,姜礼如今才发觉自己此行过于冒险,在赌坊行事太过高调张扬开罪张家,又差点被楚连溪发现踪迹,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只能被困在客栈里。
而郭双儿在京都也发挥不了作用……
谁说的郭双儿发挥不出作用?
温让见姜礼一脸沉思的模样也就没再开口打扰,密切观察着小夫人的神色变化。
从烦躁阴郁到懊恼自责,再豁然开朗洇出笑意。
这到底是想到些什么内心才能如此生动可爱。
姜礼伸手从郎君的耳垂摸过顺着往下,蛊惑般落到露出的脖子上,轻轻揉着不断滚动的喉结,动作暧昧,温让非常明显地感知到引诱意味。
天啊他今日是干了什么要被奖励?
“哥哥你说,张家二位公子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京都里的百姓会编排出怎样精彩绝伦的故事?”
不说辱没门楣,起码也是难以启齿,京都高门张家大公子竟是断袖,还与亲弟弟有染,温让稍想想张淳被自家兄长摁在床榻之上的画面就只觉惊悚炸裂。
他觉得难以接受,“空口无凭,想必也没有几个人会当真。”
小夫人却不觉得,“百姓才不会管消息是否属实,茶余饭后的谈资往往十有八九都是消遣玩乐,更何况这传闻本就不是说与寻常人听的。”
温让问得更深,“那是说给何人?”
“可以是楚家。”
若楚梵能够联想到自己与楚连溪身上,不失为一种极为隐晦的恶心手段。
“也可以是淮北王。”
淮北王蓄谋已久,不会留着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门第合作。
当然具体还是要看姜礼的手法和张家能否堵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温让对此等秘辛颇为不齿,心中的厌恶愈渐深重,“细细想来,张家还不如楚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太过难堪。”
“小礼要测郭双儿的本事?”
郭双儿要入温家不只是添一副碗筷的小事,她背后牵扯到张家,不说姜礼,就算是温让也得多留几分心思,判断究竟是否值当。
姜礼回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温让心领神会,吩咐青与将立夏叫来。
“立夏姑娘知道该怎么说了吗?”温让简要对她说明情况。
立夏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并未觉得此事由她开口有多不合适,领了命恭敬作揖:“立夏明白,定会从旁协助双儿姑娘。”
郭双儿刚得到自由又因心悸害怕生了病,卧在床上发着低热,被敲门声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听见是立夏的声音才松口气,“立夏姐姐进来吧。”
立夏为人妥帖,进来后掩上门,又见窗口有风灌进来,声音含笑又带着些许无奈:“病都没好就敢开窗,也不怕着凉了会咳嗽,告诉你啊,我可没钱再给你治病了。”
郭双儿嗓子疼,立夏端过一碗雪梨汤来喂她,“别着急说话,又不是真不给你治,开个玩笑都听不出来?”
由东家来嘘寒问暖未免显得别有用心,郭双儿因父亲被禁在温家也很难同姜礼交心,但如果是立夏自己来做这个“感同身受”的人,就格外合适。
“温家未出事之前我也差点被张淳强抢入府,白露的事你也见到了,那张淳简直就是个畜生!”
立夏说及此处面上不再维持着和善面具,她握着郭双儿的手,“双儿妹妹,一想到张淳还能祸害姑娘我就寝食难安,回宜州之前我也一定要做点什么替姐妹们出一口恶气,你可否再多告诉我一些,我要他身败名裂,永生永世在京都抬不起头。”
郭双儿被她感动,“立夏姐姐竟也差点……罢了,东家真能护住我们吗?”
立夏点头,“你不用出面,只需再多描述些,这样即便是再危险也不会牵连到双儿妹妹。”
那张家有多混乱郭双儿深有体会,她哑着嗓音道:“我来写,立夏姐姐只需要将书纸交付于说书人,行事小心些就不会被发现。”
立夏惊讶于这姑娘写字的速度,还有她竟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不禁赞叹道:“双儿妹妹这字写得真好。”
她抬手试郭双儿额上的温度,“还是有一点烫,撑不下去就好生休息,不急的。”
郭双儿偏头一笑,“其实立夏姐姐更好奇我如何会写字的吧?”
“我爹很疼我,自己吃穿用度捉襟见肘却不想我去做别人的丫鬟,所以他攒钱借钱让我外出去学做生意,又托他一个好友照顾。那叔父待我也很好,他会写字就叫我练字,只是严厉了些,每日不写上几篇就要骂我呢。”
立夏听着也心里柔和,“郭厨子是个好爹爹,他给你筹划出路,步好前途,是真心希望双儿妹妹能过得好。”
另一间房里,温让已然觉得黎雅南外出太久未归,心里隐隐忐忑不安,自顾自安慰:“白露跟着过去也没传个消息回来,那就说明并无大碍,黎掌事能说会道的,不会让旁人欺负。”
一个时辰前,出了客栈后黎雅南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每走几步惊蛰就与旁侧装作商贩的人点个头,他们放下手中事物慢慢聚拢在赌坊周边,却发现周遭清净没有任何人在暗中窥探。
赌坊中苏不秋安稳坐在一重赌境喝茶,对面是被两名侍女摁住强灌滚烫茶水的张淳。
“三公子,你派遣下人回去,明面上是疏散妾室可实际,”苏不秋语速很快,断句断得也很怪异,他长叹气,“却是通风报信让人守在外面只等着报仇雪恨。”
“苏某见您也是赌坊常客,以为您对规矩了如指掌,却不料竟赌得起输不起,让苏某很是失望。”
有人来禀报,苏不秋偏头听了后做出摆手动作,轻描淡写:“斥退不成,那便杀了。”
张淳被烫得舌头打结,“你,你要做什么?”
苏不秋将话接住,“三公子无非是想说此乃京都,天子脚下苏某一介布衣商贾岂能猖狂至如此地步?可您的好哥哥圈了苏某的赌坊,苏某还怎么做生意?断人财路如同打人死穴,您兄长都未曾留情,苏某又何必做人?”
他说这么多,又停下来喝了口茶,忽然又想到什么:“三公子有记得带了消息过来吧?”
面前这位苏老板容貌绝世,说出的句子却阵阵寒凉,刺骨地冷。
苏不秋自问自答,“您最好是带了消息。”
黎雅南在进去赌坊的一刹那忽然下了个手势,惊蛰见状立马以同样的手势示意,那群暗中聚拢的人互相对了个眼色又都退了回去。
上到一重赌境,苏不秋笑意浅浅:“幸好姑娘聪明机敏,再晚一息那群人恐怕就要被赌坊宰了。”
黎雅南也没说话,拿出那枚玉佩,张淳见之惊讶:“苏老板竟坏赌坊规矩。”
苏不秋一脸坦然:“苏某即是赌坊的规矩。”
他起身上三楼,行至一半又恍然:“对了,那俩侍女先天聋哑,听不见你们交谈,可放心说话。”
黎雅南落座,“三公子,请。”
张淳舌尖发肿,尽量捋直了说:“京都人其实有揣测过袁溪行会不会就是当初的袁明泉,尤其是袁溪行从不露真面目,遮遮掩掩,倒更像是坐实了有蹊跷,张某相信你们也是想探听袁氏。”
他闭眼,“但可惜不是。”
“袁溪行出身京都,官府名簿有自出生到如今的各类信息,通关文牒,经商文书样样齐整,可袁明泉却不是京都人士。”
张淳下定论:“所以极有可能是袁溪行早已命丧黄泉,而如今的袁溪行,已经是袁明泉假扮的了。”
黎雅南点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