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子?”梁君宗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朝廷里能有什么乐子。”
不幽默。邹清许在心里默默想,他换了种方式问:“朝廷里难道最近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吗?”
梁君宗随手拿了颗橘子递给邹清许:“新鲜事倒是有一件,前些时候,谢党把陆党的张建诚搞垮了,于是陆党开始反击,听说最近弹劾工部侍郎曹延舟的折子不少。”
“曹延舟?”邹清许手里强制被塞了一颗橘子,但他无知无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曹延舟三个字吸引,他眼前浮现出曾被自己撕了的那封奏折,曹延舟是名单里的一员。
邹清许心潮起伏。
“对,工部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是六部中最有油水可捞的一个部门,曹延舟是谢止松的党羽,这些年背靠谢党纳贿营私,中饱私囊,明眼人都知道。”梁君宗说。
邹清许眼里温润的流光已经没有了,他愤愤地说:“既然如此,掌握曹延舟把柄和作恶证据的人应该很多,岂不是很好定他的罪?”
梁君宗摇了摇头:“曹延舟的主要政绩是修建永兴宫,永兴宫是专门为皇上修的一座宫殿,当初不少人反对,曹延舟是最早一批支持修建的人,加上谢止松一直以来妖言惑众,皇上心里权衡之后,认为曹延舟是忠心可用之臣,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惩戒。”
“原来如此。”邹清许喃喃,天下说到底是一人的天下,天子轻而易举掌握了所有臣民的命运,头顶压来一片浓云,让人呼吸困难,梁君宗问:“今天你想出去走走吗?开春了,该多动动。”
邹清许一哆嗦,身上的警戒雷达立马全开,他摆手说:“不了不了,今天我要编书,这几天落下进度了。”
梁君宗面露遗憾之色,清俊笔挺的面容上眉眼深刻,狭长无辜的眼睛里克制地敛着深情,青白色的衣袍里藏着一个伤心的人,但君子从不死缠烂打,梁君宗命人为邹清许收拾出许多补品,让邹清许带回家。
邹清许瑟瑟发抖,赶忙拒绝,古人的补品不同于现代的补品,说是补品,其实全是草药,想当初邹清许往鼻子里插根大葱才能勉强喝得下中药,他谢过梁君宗的好意,希望对方早日找到新的兴趣爱好,拔腿离去。
邹清许刚走出梁府坐落的那条街,便走上和回家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去了长乐街——盛平最繁华的一条街。
好巧不巧,他遇上了上次在茶坊里遇到的男子。
邹清许这下知道了该男子披着马甲,他实际上是把自己坑惨了的泰王,邹清许正纠结要不要去行礼,泰王走上前来,先和他打了招呼。
泰王对邹清许心里有愧,朝廷对勋贵们下手以后,邹清许一下子上了很多人的黑名单,但正因为他上了很多人的黑名单,反而没像祁易一样被单一针对,勋贵们自顾不暇,都希望别人出头,加上邹清许有人力保,他暂时安然无恙。
泰王走过来,邹清许忙对泰王行礼,既然不能擦肩而过,只能迎尬而上。
泰王拍了拍邹清许的肩膀:“邹公子,在外面无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不用行礼,随意一些罢。我知道朝廷最近的动荡给你带来不少困扰,一会儿我请你在盛平最好的酒楼吃饭。”
听到最好的酒楼,邹清许眼睛亮了。莫非——
“走吧,我们去谷丰楼。”泰王说。
邹清许那颗吃货的心已经飘了起来。
他屁颠屁颠随泰王走到谷丰楼,谷丰楼不愧是盛平城内最大最出名的一家酒楼,这里地理位置优越,门前车马纷沓,有五层楼高,飞桥横跨其上,层层相连,门面豪华奢侈,金光牌匾闪闪发亮,进入楼内,光烛晃眼,石柱攀天,谷丰楼里包间众多,伴有歌伎吟唱,笙歌不绝于耳,桌上的酒器是银制的,碗筷镶金,满目奢华。
泰王和邹清许穿过前堂,缓慢经过洒满金鱼的小池,泰王边走边问:“你是第一次来么?”
邹清许眼花缭乱,左看右看:“是,臣俸禄微薄,先前不敢进来。”
邹清许一向有清醒的认知,他兜里的仨瓜俩枣,在这里根本消费不起。
泰王听闻,略微思索,上楼后视野开阔,他说:“登上顶楼后,能看到皇宫。”
泰王出门跟着两个近侍,几人跟着小厮左拐右拐,到了五楼,邹清许朝窗外看了一眼,远处伫立的巍峨宫殿正是皇家的楼宇,金碧辉煌,涂金染彩,深沉富丽。
泰王和邹清许入座,两个近侍在门外守候,泰王轻车熟路地点了菜,上菜的时候,房门大开,邹清许不经意朝门外瞧了一眼,瞧见了他命中注定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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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钊从包厢门口经过,刚好朝里面扫视,视线对上的刹那,似乎有风吹散了他额前的黑发。视线相撞只有一瞬,如同擦肩而过。
泰王端起茶盏顺着邹清许的视线望过去,沈时钊疾步而过,泰王只看见一个薄薄的残影,以及后面亦步亦趋的人。
泰王眨了眨眼:“你看到沈大人了吗?”
邹清许反应过来:“看到了,他走得很快,似乎并不想被我看到。”
泰王放下茶盏,眼里带着冷光,“沈时钊身后跟着的人是工部侍郎曹延舟,堂堂一个侍郎,走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身后,竟然像个随从。”
邹清许听泰王不怎么轻快的语气,看上去泰王并不喜欢沈时钊,他小心试探:“沈大人年轻有为,是我辈楷模。”
泰王不屑道:“他不过是谢止松的狗,倒也有几年风光日子。”
邹清许记得贺朝给他分析过当今局势,锦王和陆党是一伙的,泰王则是孤家寡人,他既不和陆党亲近,也远离谢党,认为这两党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朝中还是有正常人的。
邹清许大胆开麦:“王爷看不惯谢党?”
泰王愤愤说:“陆党我也看不惯,这群大臣天天结党营私成何体统!再这样闹下去,功业迟早功亏一篑。”
邹清许没想到这个小王爷有几分远见,党争亡国。他此时的心思全在沈时钊身上,曹延舟现在惹了大麻烦,沈时钊为什么会和曹延舟一起吃饭?
他正疑惑着,接连上了几道菜,泰王让他开动,“我想和你多交流交流治国理政方面的东西。”
邹清许看见大虾口水直流,但眼前的泰王求贤若渴,充满了求知欲,嗷嗷待哺,他抿了抿唇,不舍的放下筷子,外界都说泰王身份低微,无欲无求,为人刚直,品行高尚,可惜不懂变通,性子太硬,然而,邹清许从他眼睛里看见了清澈的欲望。
邹清许喝了一口水,眼珠飞快转了几圈,“王爷,我这个人没什么真才实学,只是读了几年书,不敢胡乱谈论朝堂之事,唯恐将王爷带上歪路。”
邹清许内心:已经被你坑过一次了,不能再被坑了......
泰王亲自为邹清许夹了一块肉,“你不必紧张,把我当做你的同窗即可,我虽是个王爷,却把你当成老师看待。”
邹清许这下真的吓鼠了,他几斤几两,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连直播时都没几个铁粉,他就这几把刷子,怎么敢当皇子的老师!
邹清许:“王爷......”
泰王继续给他夹菜:“先吃,我看你眼睛总瞟到桌上,想必饿坏了,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在这里吃饭交谈,这里环境清幽,不会被人打扰。”
邹清许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虾小甜点,忽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人生朝露,活一辈子,奋斗一生,不都是为了有口饭吃么?
可冲。
一顿饭结束后,邹清许心里极不安稳,他去贺朝家打探曹延舟,贺朝给他带来一手消息:“曹侍郎这次大概率有惊无险。”
邹清许屁股还没坐热,神情难掩落寞:“皇上虽然有私心,但我感觉曹延舟没那么大面子。”
贺朝指指屋顶:“架不住人家有人保,曹侍郎上面有人。”
邹清许:哦,原来抱了大腿。
邹清许本想借着两党相争的利,用他人之手除掉曹延舟,告慰天上的亡魂,没想到曹延舟犯了这么大的事,还能潇洒逍遥,原来是有人搞鬼。
邹清许心里有隐约的猜想,转头问:“谁帮他了?”
“据说是沈时钊。”
邹清许心情复杂。
他想起他和沈时钊在谷丰楼的偶遇,当时沈时钊和曹延舟一前一后经过,想必是为了此事,他继续问:“沈时钊如何帮他?”
“曹延舟会来事,平日里自己掏钱买酒买肉慰问工人,不仅加快了工期进度,还用一点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审案时工人们对他赞不绝口,丝毫不提他做的恶心事。”
邹清许怒拍桌子:“一点小恩惠足以让人盲目,他们不知道,曹延舟私自拿了成百上千倍的私利。”
贺朝家里和邹清许家一样清寒,桌子被邹清许拍得差点散架,咯吱咯吱哼哼,他害怕地用双手扶住桌子两边:“之前的曹侍郎不这样,他一毛不拔,能压榨多少,就压榨多少。”
邹清许恍然大悟,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往桌上拍了一巴掌:“看来,沈时钊这次给陆党好好上了一课。”
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