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人想撂开时苒姐妹和马寡妇单干的企图非常明显。
六百斤的金玉满堂刚一卖完,钱家人就马不停蹄找到了第二批货源。不止是第二批货源,第二个场地他们都找到了。根本没给时苒反应的时间,刚到手的银子从她手里又掏得一个子儿不剩,连她们手里的余银都抠了出来。时间衔接得这样好,若说钱家人没有提前准备……连槐花这个心实的丫头都不信。
第二回他们又拉钱婶的哥哥进来掺了一股子,钱婶哥哥一投钱就要时苒交帐,最后叫马寡妇拉着她相公族弟周巡丁,又叫了几个周巡丁的兄弟找上门去一顿好骂,险些一顶欺负寡妇的大帽子扣上去,这事才没成。
但这件事之后,所有人心里都有了数,钱铺长再这样使劲往里投钱,他们玩不起,最后也只能退出。
“就没见过他们这么干的。”马寡妇说:“好好的一门独门生意,寻个铺子慢慢做,也是个长久的进项。偏他们贪心,摊子铺这么大,也不怕自己接不住。他们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真把方子卖出去图个安心。”
“可想买方子的那人找的是悦兴酒楼的掌柜,人家掌柜通知的是钱铺长。您想卖,也得先找到买家不是?”槐花泼了个冷水。
她们正在说的,就是时苒先前告诉给马寡妇的,赚快钱的门路。
前天上午,槐花到巷口买水,听许老板跟她说,前一天有个穿着绸衣的中年人来找悦兴酒楼的掌柜,那人走后,掌柜的叫伙计去请钱铺长,跟钱铺长说了好大会子话,钱铺长走的时候还对掌柜的千恩万谢的,请掌柜的多担待。
原本时苒没把这话在心上,结果第二天,她去找钱秀儿做针线时,钱二嫂漏了口风,说最近有人在找钱铺长,想买他们的豆粕方子。
时苒忽然就想到了悦兴酒楼的事,叫槐花留意了一下,果真打听出了猫腻。
她一直不愿意插手马钱两边人的争端,可跟马寡妇住了这些日子,对寡妇的艰难,她深有感悟。她和槐花两个已经算是足够勤快,可每天早上两姐妹起床时,马寡妇的豆子必定一早就磨好。大冷的天,她舍不得买驴,一袋子的豆子全靠手推着磨出来。
磨豆子有多辛苦不说都知道,何况马寡妇的豆花只是放在别人家寄卖。人家哪天不想帮着卖了,也就是一句话的工夫。这两个月里,时苒就看有两个摊贩把她送过去的豆花给退了回来。其中一家,是个不大规矩的小老头,因为马寡妇为人正派,他占不着便宜,便想以此来威胁她就犯,叫马寡妇指着鼻尖大骂一顿,生意自然也跟着黄了。
另一家却是自家手艺不成,生意不好,赖马寡妇的豆花占了他的正经生意,不止扣了她的豆花,还叫自己的老娘媳妇来堵门,叫嚣着要马寡妇赔他银子。虽然马寡妇最后没赔,可那一大桶豆花是要不回来了。
时苒有退路,可以大方地不在乎钱家人的小动作,可马寡妇不能。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想在京城好好过日子,太难了。
听见时苒说的消息,马寡妇立刻出了门。她的门路比两姐妹广,她出门一趟,叫几个生意伙伴暗地里盯着,三天后,那人又上了门。
可惜马寡妇得到消息时,那人已经走了,只听见给她传消息的面摊老板老郑说:“听着像川蜀口音,态度挺横的,撞到我的摊子连个不是都不赔。看那人的手挺粗,肯定不是正经主子,应该是个有些脸面的奴才。”
“我头一回上悦兴酒楼,遇到那个大方的客人就是一口的川蜀话,该不会就是他吧?”马寡妇惊道:“妹子你还说过,他付的那个银锭子叫银福珠。”
时苒仔细问了那人的穿戴打扮,心中有了些猜测,只是不确定,不好随便瞎说。
马寡妇也只是瞎猜,只能请老郑再帮着多留意。偏偏这回那人一走十来天,展眼到了豆粕第三回开坛的日子,还是不见踪影。
这回豆粕第三回开张,果然如马寡妇所料的不大顺利。
开张第一天,就有两坛坏豆粕。这可是容量是五百斤的大酱缸,做坏两坛,就意味着还没开张,有一千斤就打了水漂!
马寡妇急得嘴边起了一圈的燎泡,那一天连豆花都没磨,亲自去城外的酱料厂看了一遭,回来后就发起热,说了整宿的胡话。
要不是半夜东子被她娘吓得哭着来拍姐妹俩的门,放着让她烧一晚上,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东子年纪小担不住事,槐花只得接过照顾马寡妇的重任,连鞋子都顾不上纳,直到伺候她退热下床。
槐花有两个病人要伺候,只能抽空去钱家问情况。听钱二嫂在她面前吹嘘,说今天她公公找了什么门路,这里卖了几百斤,明天她男人找了什么门路,那里又卖了多少斤,生意有多好多好。
再过几天,钱婶抽空上马家来了一趟探病,说这一回豆粕量太多,不能积压在手上,只能折价出售,要来跟她们商量。
这回的豆粕从买材料到卖成品,钱家人全部一手包揽。这回卖的银子,时苒更是连影都没见到。钱婶说是商量,几人何尝不知道,她就是来通知大伙一声?
马寡妇急着说话,可她病得嗓子都哑了,叫时苒抢在头里,笑着跟钱婶表态:“我们都听婶儿的,婶儿怎么说,我怎么做。”
钱婶满意而归。
钱婶离开后,马寡妇靠在床上,灰心道:“我现在就想他们把我投的银子还给我,别的啊,我也不敢指望了。”
时苒只能道:“钱铺长要面子,再怎么说,他也不会让我们吃亏。”
“可我就是不甘心!”马寡妇恨恨地捶了下被子:“明明这生意是我们三家做起来的,凭什么被他们一文不花就夺走了?”
时苒摸着绣了一半的松鹤延年炕屏,慢慢道:“该是我们的,谁也夺不走。”
马寡妇只道她在安慰自己,喝了药,自己恹恹地睡了过去。
两姐妹嘱咐东子看好马寡妇,回了自己屋后,槐花小声说:“今天郑大叔跟我说,那个人又去了悦兴酒楼,把掌柜的骂了一顿,最后拦了辆马车往城东去了,我们要不要跟马嫂子说一声?”
“可我们不还是没弄清那人是谁吗?告诉马嫂子有什么用?”她顿了顿:“你也别太着急,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办了。”
槐花嗯了一声,也不追问,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我上午又偷偷去了趟姜家,本来准备再扔点银子进去的。可我听他们邻居说,那家有三四天没开门,应当是出了远门,我就把钱拿回来了,给你你记得收好。”
“都腊月了还出远门?”
“谁知道呢,妹妹,你看我这针是不是有点歪?”
…………
时苒的腰伤好了没两天,钱二嫂来壶嘴胡同,叫辆牛车把三个女人拉到了钱婶娘家朱家。
钱家人除了钱秀儿和留在家里哄孩子的钱大嫂,都坐在钱婶哥哥家的堂屋里说话,钱婶的几个哥哥也一个不拉地全都到齐了。
看见三个女人进屋,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好了,人到齐了。”
钱铺长让钱婶把帐本递给时苒:“这一回的帐都在这,杨姑娘你们先对对吧。”
“不用了。”时苒拿着帐本并不翻看:“我信钱婶,你们直接说,这回赚了多少钱,我们该分多少吧。”
钱铺长就叹了口气,钱婶声音沉重:“我这么跟你们说吧。这回咱们的货备得有些多,后边我们还降了些价才都出清。除去其他的损耗,这回才赚了一百两出头!”
“这么少?怎么可能!”马寡妇疑道。
她们事前核算过,若这两万斤豆粕全卖出去,净利至少在四百两银子以上,就算坏了几坛,也不会折耗太高。钱婶一张口就抹掉一多半,马寡妇怎么可能不着急?
“怎么?你是不信我妹夫家了?”钱家人没说话,钱婶的三哥站了起来。
他这一发话,钱家的几个舅爷也站了起来。
这么多大男人同时责问,马寡妇不可能一点都不怯,只是她一向要强,怒瞪着一屋的男人不肯让步。
“几位叔叔,我马嫂子哪说过这话?是不是马嫂子?她就是性子急了些,绝对没有怀疑钱铺长的意思。”时苒看情况不对,连忙拉了把马寡妇。
马寡妇咬着牙齿,忿忿别过头。
这时,钱铺长说话了:“我也知道,这回我做得是有些欠妥当,但短短几十天就赚了这么些银子,说明生意很是不差,折的那点利只是因为没经验。正好过些日子就是过年,我打算再租些酱菜坛子,趁着过年大干一场。”
“你们还要大干一场?”马寡妇没忍住,怒问道。
“当然要干了,周家的,你这几天没在市面上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咱们的金玉满堂,这次不趁热大干一场,那就少说还要再等——”
“那你们干你们的,我不想干了,把我的利钱和投的钱还给我,我随你们以后怎么发财。”马寡妇道。
“这——”钱铺长看了眼钱婶。
钱婶一脸尴尬的笑:“是这样的,周家的,那天正好西市到了一批上好的玉米,这些货银我们已经付了玉米钱了,你要是想要的话,得再等段日子。”
“还得再等段日子?自打我们合着做这豆粕生意,你叫我等了多长时间?只见投钱不见收钱,哪有你们这么跟人合伙做生意的?”
“那,你跟我着急,我也没办法啊。”钱婶道:“你们没看见,我们因为钱不够,还找了你朱家的几个叔叔也来投钱吗?”
“总之你们就是只进不出了?”
“周家的,你怎么说话呢,”钱铺长怒道:“难道你以为我稀罕贪你那点利?”
马寡妇盯着这一屋的人冷笑。
“马嫂子,你怎么真生起气来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钱二嫂笑眯眯地奉了一杯茶上来:“你我几家当了这么些年邻居,谁还不知道谁是吧?我爹娘要是这样的人,早就有人不服气,也当不上铺长了,是不是?这银子,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来。而且还差一大笔买玉米的钱,我爹这两天正为这事发愁呢。你现在要银子,实在不是时候。”
“一大笔是多少钱?”时苒一直默默听着,此时突然发问。
钱二嫂没多想,随口道:“好像有个一两百两吧。”
“才一两百两啊。”时苒道:“那把方子卖给蜀王家,不就能凑出这笔银子了吗?”
“咳咳咳咳!”
钱铺长一口茶呛在嗓子眼,见了鬼似地望向时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