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王府,便有侍女上前迎着洛黄向府内另设的一处女眷安置处走去。
那侍女带着她安静地过了几处角门后,方才进了一间种满月季花的庭院,紫色的珠石串成的门帘后不断传出女子清脆悦耳的嬉笑声。
临进门时,从里面正快步出来一位与那侍女同穿粉蓝杉裙,年纪稍长的女子。
“小清,你在这正好,快去小厨房里瞧瞧碧玉糕做好了吗?夫人着急要!”同为丫鬟,神色间却多了几分颐指气使。
那位名叫小清的侍女扫过洛黄一眼,为难道,“小拂姐,我这正要领着客人进去见夫人呢……”
“这不是已经到这儿了吗?还有几步路?”小拂神色有些不耐,“小玉,我只跟你说一句!夫人着急要!稍后等她问起,若还没有,看她不揭了你的皮!”
说罢,也不等小清再回答,转身提着裙摆撩帘进了屋。
那小玉愣在原地红了眼,半饷后方才抽着鼻子转身向洛黄屈身一福,“安夫人,前面不远便是会客室,您……”
“没事,几步路而已,我自己去罢……”洛黄摆手并不在意。
目送那侍女低头揉着眼走后,洛黄却并未着急进屋,反而待在院子里打量起开得正好颜色各异的月季花来。
她在这汴京城里并无闺中密友,安家关系简单,她也没有婆媳妯娌,兀自一人,与其进去傻坐着,倒不如在外赏花来得清静。
她站在院中正费神数月季花有几种颜色之时,只听得一阵环佩相扣之声,又一丫鬟领着两位女眷进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丫鬟模样寻常不必再提,倒是人群最后,紧挨在一位打扮尊贵,保养得当的妇人身边站的那位小鸟依人的小姐令人眼前一亮,只匆匆一瞥,便令人的目光再也离不开了。
那小姐年纪看上去比洛黄要大,一头秀发却还如姑娘家散下,只是松散地挽了个发髻,额间散下的几缕碎发更为她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妩媚。
鬓间垂下的那支海棠花步摇,在行动时步摇坠下的那几根精致的流苏纹丝不动,这等步态仪容可见一斑。
三人行至院中,纷纷脚步一顿,神色怪异地望向站在院中弯腰闻月季的洛黄……
洛黄忙直腰站起,呵呵笑道,“里面太闷了,我出来散散心……”
三人敷衍地向她笑笑,抛给她一个看傻子般的眼神便往屋内去了。
眼见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起来,洛黄担心人再瞧她像傻子便也随着三人进去。
撩开珠帘一进去,便是一阵馥郁清幽的脂粉香迎面而来,每走几步便是不同香味。
洛黄见着满屋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直晃得她眼都疼,她向着屋角摸了一个空座坐了上去。
而一同随她进来的那两位女眷则在丫鬟的引导之下径直来到屋里最中央处。
那里一位上了年纪,体态圆润的老妇人坐在软榻之上,身旁还有三四位打扮得体的妇人随侍在侧,华贵非常。
传闻,王御史家还有一位多福多寿将至鲐背之年的老母,想来便是那位坐在人群中央,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了。
难得的是,年纪虽大,精神气却好。
那两位女眷一上前便被那许多妇人簇拥着来到王母面前。
“老祖宗,万侍郎家的姑娘来看你了,您瞧瞧……”
那年长的妇人忙带着身旁的那位小姐屈身一福,“小妇万李氏携女给老太太请安”
“快快起来……这姑娘怪可怜见的……”
万小姐那弱柳扶风的模样颇合老太太的心意,一脸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坐在自己的身边,“养得这么好个小姐,怎么甚少见你带她出来走动?藏着掖着,怎么还舍不得呀?”
站在王母右侧,离她最近的那位身穿暗黄色云纹暗锦的妇人忙笑道,“娘,这你可就冤枉万夫人了,万小姐体弱多病,不宜出门,也就是近日身体好些了,万侍郎与咱们家又素来交好,这才请得来……”
正是王崇敏明媒正娶的夫人王钱氏。
“我说呢……这丫头怎么这么瘦呢……”王母一脸怜惜,“这么个水晶玻璃似的人儿,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落下病根了?可要好好保养,马虎不得!”
万浅语低眉应道,“多谢王老夫人关心,药都是一餐不落地再吃的……”
“老祖宗不知,咱们万丫头呀这是心病,光是吃药可断不得根哪!”一旁的王夫人口快,出言调侃。
没头没尾的一番话倒引得王母对面的万浅语低着头一张俏脸羞得通红。
“怎么?”王母一脸糊涂,“难不准万丫头这病还有什么由头不成?”
“老太太不知……”万夫人正要躬身俯在王母耳边解释一番,却被万夫人半恼着从旁边的桌上拈起一块糕点一把塞进嘴里,佯怒着啐了她一口,“老太太别听你家这猴子胡说……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那般口无遮拦的,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也不怕别人笑话!”
万夫人与王夫人有自小的情谊在,关系自不同寻常。
王夫人嚼着嘴里的糕点咽下,又掀开丫鬟小拂递来的茶杯漱了口,用帕子拭着自己的嘴角,“我说你哪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心哪!我原本计算着今日那家也来了,咱们将这事挑动在明面上,若能成,倒算是我为万侄女做的一件功德了……也不枉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情分……”
见挨着王母坐着的万浅语脸越来越红,万夫人护子心切,又拈了一块糕点向王夫人嘴里塞去,王夫人笑着摆手求饶,“好姐姐,我不说了还不成吗?再吃下去我可要吐了……”
二人嬉笑着,屋内断断续续地附和着响起几声笑却有些意味深长……
坐在洛黄旁边跟着傻笑半天的一位穿靛蓝色红线绣芍药花开图案的妇人伸手捅捅一旁的女伴,小声问道,“万夫人说的那家是哪家?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得有些糊里糊涂的……”
那位与她同行的女伴衣着打扮也极为讲究,穿着一袭暗青色滚金边的长褂子,衣摆处用金线绣的花团锦簇的牡丹甚是引人注目,头簪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几朵做工精致的赤金牡丹小花沿边将鬓发拢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连一丝碎发都未散下……
与身上长褂颜色相配的暗青色鞋面也用金线绣着几朵牡丹,正好与衣服上绣着的牡丹图案及鬓间那几朵金牡丹两厢呼应,浑身上下细致得就连手里的帕子来之前都是用香炉熏过的,说话间挥动之时夹带着阵阵扑鼻的玫瑰花香。
明显对这场御史家的周岁宴会极为上心,在自己的服饰装扮上颇下了一番心思。
而显然,她下功夫的不只是在自己的一应物什之上。
“妹妹呀!”她挥动着帕子将芍药花妇人的话压下,却未想到自己这番举动远比芍药花女子那句轻飘飘的话更引人注目。
洛黄循声望去,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更胜旁人。
她听得那牡丹夫人在芍药花女子耳旁道,“梁大人刚刚才调回京中,还有许多事妹妹未有耳闻……”
“这万侍郎与王御史家交往素来密切……想也是因为这两位夫人是闺中密友的缘故……”
“这御史夫人只生有两位公子,未得女儿,便一直将这万小姐视作亲生闺女一般疼爱有加……”
“那王夫人口中的那家人是指……”听牡丹花妇人介绍完前因后果,梁夫人面有疑惑地追问着。
“嘘!”牡丹花妇人小心地左顾右盼,确定无人注意之后,方才压低声音俯在梁夫人耳边道,“那家人……指的可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
虽然她说的已是小心,却依旧瞒不过洛黄的耳朵。
听到事关自己的婆家,洛黄更加来了兴趣。
“万小姐自那日远远见过那家公子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甚至于患上了相思病,卧病在床不起……这件事一度成为汴京城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丞相与王御史素来不对付……”牡丹花妇人咳嗽一声,将前言盖过,幸而殿内嘈杂,一时无人在意,她这才继续低声道,“连带着对与王家亲近的万小姐也不满意……也是……丞相身居高位,一个小小的侍郎哪能入得他的法眼……即便是万侍郎为了爱女多番暗示,百般讨好,他依旧不为所动,执意选了洛廷尉家的二小姐定亲……但又不知为何缘故在二人快要成亲时改了从未听过的洛家四小姐……”
“说起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秘的洛家四小姐,就不得不提近来在坊间广为流传的一段传言……”说起八卦,这牡丹花妇人如鱼入江河一般越说越兴起,直说得唾沫乱喷,声音也从原来的窃窃私语上升到拍桌甩帕……
梁夫人正抹着被她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听得起劲之时,却见这位妇人眸光流转,说得兴起之处话锋顿止,目光幽幽瞥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