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袖珍小算盘,手指拨动珠子,嘴里念念有词:“沉云神木雕花门,三万五千三百上品灵石,再加上以前的弄坏的……”他摇了摇头,“季遥啊季遥,你欠我这么多,拿什么还。”
季遥一把夺过算盘,斜他一眼:“沉云神木不长这样,休想再骗我,这破门这么脆弱,能值几个钱。”
萧然挑眉道:“那当然比不得你,如今通缉榜上身价倍涨,我是望尘莫及啊。”
季遥笑了一下:“你若是羡慕,我便帮你宣扬一番,保管你和我一样榜上有名。”
袖珍算盘在手中悠悠转了转,季遥扔回去,继续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欠了这么多钱,倒是你,拿了我这么多灵石珍宝,是不是该干点正事了?”
萧然背倚廊柱,细细打量许久不见的故人,心中微动。
比起当年送她进桃源秘境之时,那双狠戾的绛红双眸终于变回从前的清明,一身浓厚的黑红魔气也消散不见。
他再次庆幸,度尘及时找到了她,也庆幸,桃源阵法起到了作用。
萧然微微正色:“你怎么出来了?”
桃源秘境出自他手,是专为季遥渡化魔气而研制的阵法,能破开阵法的只有他与身为阵眼的季遥,他做好了她至少要待个几百上千年的准备,她却这么快就出来了。
季遥手一挥,一直没有吭声的少年往前走了几步。
萧然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坐直身体,有些讶异。
少年长得唇红齿白的,乌黑的发上系着一根和季遥发间相同的红色发带。
他愣了一下,凑近季遥悄声道:“你突然出来,难道是因为一个人在桃源太寂寞了,所以专程出去拐个小公子来陪着自己?”
萧然一脸惊叹道:“十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好这口?”
季遥一掌猛地拍过去,笑吟吟看他:“十几年不见,是不是又得我帮你治治脑子?”
萧然一点高贵仙君的风度都不装了,瞬间跳出几丈远,后惊地拍拍胸口,嘀咕道:“这暴脾气还真是半点没变。”
季遥理都不理他,转而招呼江弃上前,指尖火焰一点,血红的法阵再次出现在两人脚下。
她直截了当说道:“这是江弃,我与他被迫绑了双生血契,你来看看怎么解。”
萧然闻言上前,叹道:“季遥啊,你真是每次见面都能给我点不同的惊喜。”
他又研究了一会儿阵法上复杂的纹路,抬头问道:“这阵法是谁画出来的?”
季遥将她与江弃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萧然听完惊讶不已,上下打量江弃,啧啧称奇:“仅凭一纸邪魔残卷就复刻出这个阵法,这位小公子倒是好本事,能够使唤得动我们大名鼎鼎的女魔头替你办事。”
又转头对着季遥,玩笑道:“季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天。”
江弃闻言面无表情,季遥则有些哭笑不得,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敢情他这是在阴阳怪气,嘲讽江弃莫名其妙讹上她,还要顺带笑她一下。
季遥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萧然啊,你能讲点有用的吗?”
“比如,怎样能解?”
肩头的手劲大的,萧然差点跪下,他顿时正色道:“只是仅仅以血为契画出阵法来召唤你却是不够的,季遥,你能被他唤来定是因为你和他之间,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某种联系。只要断了这个联系,此契自然可解。”
季遥与江弃闻言皆看了对方一眼。
江弃自从踏进连易门就沉默得很,唯有此刻眼底起了波澜。
她和江弃能有什么联系?
江弃只知自己的姓与名,没有父母,出生就被丢弃在玄天宗外门。
他对自己身世的了解可能还没有季遥深,那一个月来她从玄天宗听墙角得来无数隐秘八卦传闻,至少还知道江弃是被玄天宗掌门衡道子丢在外门的。
季遥倒是见过衡道子几面,只是每次都在不那么愉快的场合罢了。那老匹夫最痛恨魔修,一看见她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她是灭了三宗十二门,但这里面可没有玄天宗的人。季遥想了又想,也没想出哪里得罪玄天宗,但玄天宗一直致力于伙同其他仙门追杀她。
然而现在江弃的身世谜团皆指向玄天宗,难不成还得回去一趟去找那老匹夫?
其实也不是不行……那老匹夫定然打不过她,威逼利诱一番,总能得到些什么信息。
“你这神情,是又想找谁打架了?”萧然没好气地看了季遥一眼,“收收你的想法,还嫌你魔气不够多是吧?”
他把一样东西搁在她面前:“拿着,本仙君赏你的,清心敛神,净渡魔气,快治治你的臭脾气。”
她拿起桌上的东西,那是一条由粉晶灵钻串起来的手链,细碎的粉色灵钻嵌成桃花模样,朵朵相连,粉嫩精致,点点粉色荧光闪动,一如萧然左耳上的桃花绯钻。
这充满少女心的手链......季遥一言难尽地看了萧然一眼。
萧然一袭绯衣,端得一副风流无双的多情风姿,看着季遥身上乌漆麻黑的衣裳同样有说不出的嫌弃。
这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和她呛声能从早上吵到晚上,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却变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与萧然,当真是一段孽缘。她穿越后从人间被师父捡回上清宗,宗里人还没认齐,来宗里游学的萧然自顾自和她攀话,倒是先和她混了个熟。
从那时起,萧然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无论她是剑仙传人,还是沦为邪魔,都不曾改变。
季遥默默把这串可以渡化魔气的桃花手链戴上,难得没有出声回怼。
手链甫一戴上,纯净灵气浸入心脉,顿感心清神明,又与体内的魔气隐隐相斥,但这点不舒服的感觉比起被狱火噬心到失去理智的痛苦而言,算不了什么。
而这种感觉......季遥忽而想起,江弃身上那个神秘的流云玉坠。
江弃现今十二岁,而十二年前,她早已进入桃源秘境渡化魔气,怎么看也和江弃无甚关联。那么最大的可能,这某种联系或许是和他的父母有关?
季遥似有所思,看了江弃一眼,把这个推测一说。
萧然沉吟片刻,说道:“如此看来,这玉坠与他之间或许是有某种感应契约。我曾自创了一个新阵法,名唤‘溯洄’,若是他与这玉坠的感应足够强烈,以玉坠为阵眼,进入阵中,说不定可以追溯到他父母的过往。”
“若是找到你们彼此间的联系,切断它,血契便可解除。”
夜里,萧然忙着布阵去了。
季遥与江弃坐在连易后山桃花树下。月色皎洁,悬挂于树枝的数盏薄纱灯笼散发出柔和的烛光。
静夜柔美,今夜是个谈心的好风景。
“还在想你母亲的事?”
江弃摩挲着玉坠,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那流畅飘逸的云纹。
他低低开口:“既然她那么厌恶我,又为何生下我。”
“我情愿自己从未出生过。”
这还是今日江弃踏入连易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里有难掩的低落与迷茫。
或许是事情有了解决的眉目,季遥心里一松,相识一场,离别在即,对江弃多了一些恻隐之心。
“没有人的出生是可以自己决定的,你不必为此感到自厌。”季遥语气舒缓又坚定,“过去的无从改变,无论真相如何,你已经出生,活在这个世上了。”
“江弃,你的命已经是你自己的了。”
“况且,”季遥拿过他手中的玉坠,“你又如何确定她厌恶你呢?”
感受到玉坠灵气对她魔气的隐隐排斥,季遥眼眸含笑,说出了她心底的另一种猜测:“这玉坠可除魔气,你身上并无一丝魔气,怎会是拿来除你的?”
“倒不如说......”她顿了顿,“倒不如说,这玉坠是拿来保护你的。”
对上江弃怔然的眼睛,季遥笑了一下:“保护你,不受我这种邪魔的侵扰。”
萧然用了三日布好阵,占了一大片山地,利用地形与山林草木成阵,既可汇聚灵气又可自成一体相互推动运转,复杂又巧妙。
按萧然的说法,一入此阵,即可溯洄过去,能看到什么谁也说不准,一切皆为幻境,可见可感,不可改变。
总的来说,并不危险。但萧然一想到此事关乎十几年前玄天宗这些仙门往事,那么就有可能会涉及季遥屠戮仙门一事。
入阵前,他在阵外守阵,不放心道:“季遥,你突然从桃源出来,魔气不稳,可悠着点,把手链戴好。记住了,所见皆幻象。”
季遥拉着江弃一脚迈进去,闻言回头,笑道:“放心,总不至于拆了你这山头。”
萧然扶额,还想再说什么,可季遥已经随着一道光芒的闪现,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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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甫一踏进阵内,眼前景象先是一片模糊,如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后,逐渐清晰呈现。
黑色的土地无边无际,浓浓的黑雾从裂开的地缝升起,缭绕四周,除了偶有从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莫名瘆人的嚎叫外,一片寂寥,了无生机。
久远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心中那根沉静已久的弦突的一下被拨动,季遥认出来了,这里是魔域。
“呜呜呜......师父......”
“呜呜呜......师妹......”
有断断续续的哭噎声传来,季遥寻声而去,发现近旁的石堆后面躺着一个白衣女子,清秀美丽的脸庞上滑落两行泪水,端得是我见犹怜。
“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在女子的面前,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俊逸的脸庞上带着无奈的神情,似乎对哭泣女子有些束手无策。
季遥把女子与男子看了又看,心中一惊:若把江弃置于两人中间,谁看了不说一句“亲生的”!
她下意识招呼江弃过来,身旁却没有响应,她举目四望。
嗯......
江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