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南蛮的新任国君?”
“是。”
宗烨恒一撇,恰巧看见了藏雅身边跟着一个男人,眯了眯眼。
别国的君主带了使者都不见怪,唯有南蛮让人猜忌满满,他侧头看了一眼藏岚,藏岚恰巧也看向了他。
“旁边的那个是谁?”
“南蛮的巫师,摄政王。”
藏岚垂眸,轻声道。
他实在是猜不透他们一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但只觉得他们来者非善,此行肯定是想捞好处回去的。
“参加陛下,属下姓齐单字一个霄,是南蛮的巫师。”
“嗯,你们先下去吧,一路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
宗烨恒似乎并没有把这个齐霄放在眼里眼里,扬扬下巴就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齐霄站在底下宗烨恒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咬了牙,眼神中闪出一抹狠戾。
等到南蛮之后又零零散散来了几个番国的使者,原本停靠在天边的太阳如今也渐渐高挂,暑气也随之而来。
宗烨恒待君主和使者们休息完毕后,便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去往了位处于远郊的莲理池的荷花苑用午膳。
那个院子孙清许听过几回,是宗烨恒刚登基不久后修建的,那个院子不小,配置也特别齐全,是宴会,游玩的最佳去处。
但因为是皇家禁地,孙清许一次也没去过,后来问宗霄盛,他说他们一群皇子公主也都未曾去过,只听宫里的工匠说过,那里的十连之地都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荷花,每到夏天蝉鸣之际,那荷花便争相盛开,香飘十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名字是个好名字,地方也是个好地方。
只可惜刚修好不久就废了。
坊间有不少传闻,说是宗烨恒为了死去的皇后所修,可皇后在世时,宗烨恒一次都未曾带她来过,又有人说,其实那个院子,是为了南蛮世子,也就是藏岚所修,奈何藏岚跑了,这才荒废了下来。
此般众说纷纭,也为莲理池增添不少的色彩。
到了山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宗霄盛先下了马车,见着山间泥路滑,又回头去搀扶孙清许。
孙清许跟着下了马车,豁见一大宅院,粉墙瓦黛,别有一番江南建筑的韵味,倒是他未曾见过的。
身后的异国大使看见了如此大气的宅院,也是瞪大了眼睛,随着步入了荷花苑内,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院内设有九曲长廊,木制的长廊下便是池子,池子里种满了各个品种的睡莲,小巧玲珑的浮在水面上。
过了长廊,便是大厅,但是很显然,今日宴会的用膳处并不是在那。
万池笑着为他们指了路,一路来到了院子的后边,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荷花。
孙清许顿时亮了眼。
山间天气多变,此时黑云雅天边,偶尔响起几声闷雷,似乎有下雨之意。
漫池的荷花争奇斗艳的挺直了腰身,在风中摇曳着,那脆弱的枝干似乎随时都会被大风折断,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怒卷之下,不卑不亢的站立着,有着傲人的身姿。
翠绿的荷叶伴随着狂风拍打着水面,凌乱,却有着层次感,叶面上挂着点滴水珠,似玉露一般耀眼。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真的是太漂亮了!”
有使者忍不住鼓起了掌,先为这别致的景色发出了赞叹。
在前走着的宗烨恒回头露出了一抹笑,也并没有回应。
小太监们引领着各国使者围绕着莲理池入了坐,而宗烨恒也带着藏岚登上了上座。
“熟悉吗?这里。”
宗烨恒缓缓入座,突然对一旁的藏岚道。
“……你有心了。”
藏岚肉眼可见的浑身打了一个颤。
这地方何止是熟悉,这里是他前半生的牢笼。
他发现宗烨恒图谋不轨,利用人心登上了皇位,一瞬间看透了他的心思,铁了心的想要逃离皇宫,逃离燕楚,回到南蛮去。
可是任他百般逃窜,宗烨恒都能抓住他。
毕竟这燕楚如今已经是他的天下,他化成了灰,宗烨恒也能找到他。
而这荷花苑,真是宗烨恒拘禁他的地方。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宗烨恒表面上说着是去山中求学。
其实是将藏岚关在了荷花苑,驯化他了整整三个月。
那是他毕生的屈辱。
才开始他会反抗,可反抗的后果就是被宗烨恒打,他不得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去服侍同为男人的宗烨恒。
那么长时间麻木的不只他的心,更是他整个人。
后来趁着宗烨恒分神朝廷内务,藏岚一个人躲在莲理池的水里泡了整整一天,在人员松懈的时候逃了出去。
他怕是真的活得连狗都不如。
“那一次你跑了,这一次你哪里都别想去。”
“你是又想把我关在这关上三个月,三年,一辈子?”
藏岚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静静地看着宗烨恒,眼里满是麻木与颓废。
“……我不会,这次我会好好对你,弥补从前的一切。”
宗烨恒只觉得藏岚眼中暗淡无光的样子骇人,那是他最害怕见到的目光。
无数次发烧,绝望的时候,藏岚都会那样看着他。
他后怕那样的眼神。
这次藏岚没有说话。
万池安排好人员,这才来到了宗烨恒的小亭子前恭敬道:“皇上,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宗烨恒点点头,一挥手,示意万池开始吧。
万池拍拍手,顿时,陆续有着身着粉色衣裳的舞娘cony一边登上了池心中央的舞台,跳起了舞。
。。宗霄盛兴致缺缺的看着,因为这些舞蹈他早就看腻了,见一边的孙清许也没有太大的心思看,于是便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酒过三巡,众人是醉的醉,笑的笑,一边的藏雅脸色微白,与齐霄耳语了几句,便先退下了。
藏岚喝酒的兴致并不是很高,多的是在帮一边的宗烨恒倒酒。
宗烨恒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错,与一边的使者们有说有笑的,时不时哈哈大笑着。
“今天朕高兴。”
“来人!赏宗霄盛玉笛一支,宗霄敏玉佩一只,宗霄鹤酒器一套!”
宗霄盛三人笑着站起身向宗烨恒举杯谢意。
孙清许余光之中瞧见了藏岚悄悄的离开了位置,向一边走去,他和宗霄盛说了一声,于是也离开了位置。
远离莲理池后,周遭是万籁俱寂。
忽然孙清许听到了交谈声,他轻手轻脚的凑到了墙边,却见藏雅跪在了藏岚面前。
孙清许一惊,整个人缩回了墙边。
这是什么情况?
过了好一会,突然传来了哭声。
那哭声不是藏雅的,而是站着的藏岚的。
他双手捂着脸,哽咽的哭了出来,四下无人,他哽咽着说出了。
“我到情愿我是真的死了……”
“我十五岁与藏墨离开南蛮,为的就是去给南蛮谋取一份安稳和庇护,却不想我的无知与天真,害的姐姐清白被毁,我十八岁成了宗烨恒的禁脔,被他囚禁在这荷花苑暗无天日,过得猪狗不如,我都忍了。”
“因为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回南蛮。”
他千里迢迢,风雨兼行,为的就是能够回到他那个日思夜想的家。
可是南蛮不要他了。
并提出要求,只要他刺杀了宗烨恒,就还他王位,还他一切。
他照做了,把自己又搭进去了。
他毫无怨言,因为他想要的只有回家。
“我不要王位不要金钱,你们让我带姐姐的尸骨回家好不好!”
“藏墨的棺材,在义庄,早已经落灰了。”
藏岚突然不再狂躁,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站着轻声说道。
曾经身为大祭司之子,南蛮唯一的世子,如今过得是这般卑微。
他站在那,穿着一身华服,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藏墨姐姐的尸骨……我会想办法带回去的,舅舅……我也没办法,我的命也被齐霄握在手里啊,南蛮已经不是姓藏的天下了。”
藏雅脸色苍白,紧紧的咬着唇,听着藏岚崩溃的诉说,忽而抬起了头,那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亦是泪痕斑斑……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朝代的更替就是要有人获利有人死亡。
“怪我……都怪我……”
藏岚恍如失了神,喃喃自语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嘀嗒在衣衫上。
因为是藏青色,那泪滴落在了衣衫上渗着暗色。
“说吧,他要我干什么。”
“杀了宗烨恒。”
“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你才能解脱啊舅舅!”
藏雅的鼻翼止不住的开合着,仿佛说出这句话要了她所有的力气,脸颊深凹了下去,脸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狠戾,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是啊,由他开始造成的不幸,就由他结束吧。”
说完,藏岚失神的离开了小院。
孙清许听了他们的对话后顿时一惊。
藏岚居然又要刺杀宗烨恒?!
这必须要赶快告诉宗霄盛……
此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孙清许敛起了衣角,离开了这里,独留下藏雅一个人跪在那。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水。
藏岚回到座位时,宗烨恒正不高兴的倚在一边,见藏岚回来了,顿时两眼泛光。
“你去哪了?脸色这么不好?”
“身体不舒服……”
他看着藏雅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又收回了目光,坐回到了宗烨恒的身边。
他低着头,不去听宗烨恒的话,心里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大声的叫着。
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杀了他,自己就能回南蛮了……带着阿姐的尸骨……回南蛮……
可是他死了……自己当真能回去吗?
导致这一切的……不是他自己吗……
藏岚缓缓地拔出了插在头发里的簪子。
他听见了无数的叫喊声,与刀剑声。
可是先让他感官都打开的,却是脖间的刀伤。
他瞬间回过了神,猛地将簪子刺入了自己的脖子,而不是刺向了自己。
顿时,鲜血如注。
“朕说不要动他!”
藏岚听见了宗烨恒的叫喊声,与他眼眸中闪烁着的泪花。
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吧,宗烨恒他怎么会哭呢?
但是那怀抱之中,对方温暖体温却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宗烨恒的手紧紧的捂住了他的伤口,整个人都所以都颤抖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回家……我……呕……”
喉咙间的刺痛感无不在告诉藏岚,他的喉咙已经刺穿了,一瞬间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喷涌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将簪子又从喉咙里拔了出来。
来回的撕扯让他痛的眼泪直掉,他蜷缩起了身体,缩在宗烨恒的怀里。
“宗烨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即使开口的声音不再似从前那般的悦耳,即使开口是如扎心一般的疼痛,他还是用尽了全力,说出了他一直想要说的话。
“你先给我活着!活着你去哪朕都不怪你!”
宗烨恒声嘶力竭的怒吼着,看着藏岚手中握着沾满了鲜血的簪子,四处张望着。
“太医呢?!再不来朕要了他的命!”
怀中的人突然推了推宗烨恒,宗烨恒低头去看微眯着眼睛,整个人虚弱到感觉马上就能断气的藏岚。
“不回家……了……不回家……”
他突然指了指藏青色的衣衫,上面沾满了藏岚的泪和血。
宗烨恒并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可是藏岚止不住的泪水却道尽了自己的苦楚与心酸。
那是燕楚的衣服,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