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初七告别的时候,初七很是同情地注视着她,说:“做个好梦。”
初一不觉得自己会被吓到,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上。
她仔仔细细地将破阵子擦拭一遍,貘兽的腿骨坚硬,破阵子也没有哪怕一点缺口。
刃面平整,初一的脸映在上面没有一点变形。
她的刀法很稳很准,就像庖丁解牛一样不会对破阵子产生多余的损伤,她对此很满意,其实接单也没有那么困难嘛。
擦完刀,初一就要去将灯吹了,烛焰摇曳两下,没有灭,只是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初一下意识要去拿破阵子,却抓了个空。
“二十年?好啊,那就这个赌约。”
女声懒散且耳熟,漫不经心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
什么二十年?
熏香袅袅,初一抬头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正是庄主。只是这场景如梦如幻,隐隐约约的,连周边的装饰物都看不清楚,只有眼前的女人还算清晰……清晰到她眼尾的那颗痣都分明。
只是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带着凉意。初一还从来没有见过庄主这个样子,她印象中的庄主都是笑意盈盈的。
初一想要开口,这副身躯却不受控制地跪着磕了一个响头,声音轻柔好听:
“谢过庄主,不过在下不会输。”
这又是谁的声音?她现在是在谁的梦境吗?
庄主笑了笑,手里还是拿着她那支烟斗,皮肤白得像雪:“好啊……”
“那就,拭目以待。”
且慢,什么赌约?庄主又是在和谁说话?
场景转换,初一眼前出现的是凡间的沙场,黄沙漫天,一下子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血腥味伴随着土腥味充斥着鼻腔,这会场景越发扭曲了起来,连人都看不清,只有一大片模糊不清的影子在周边晃动。
初一被晃得想吐。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
“阿云……等我回去……必定娶你为妻……”
“冲啊!!杀!将士们不成功便成仁!!”
“神佑……这是天意……”
初一忍着眩晕的恶心感,分出心思想着:
叫什么?阿云?哪个“云”?那么巧吗?
不过这大概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云”,毕竟她的师傅可是嘴毒刻薄动手毫不心软的奇女子,而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大概是一个娇娇弱弱的人。
场景再度转换,这次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连场景都没有,只有一堆的嘈杂声音。
“生了生了……”
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充斥着,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蠕动。
庄主漠然的声音响起:“你要单方面毁约么?”
“……夫人……夫人!”
前面那个男子的声音:“是我对不住你……但是请你还是……”
身体的主人:“你不得好死……算了……算了……哈哈……”
“……”
一片空白。
死寂。
最后是庄主带着点笑意的嗓音:
“……你输了。”
初一难受地一下惊坐起来。
屋里是还半黑的,烛火已经熄灭,也不知道是被她吹灭的还是自己烧没了的。天将破晓,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而她不知怎么的在地上就睡着了。
初一心脏跳动得厉害,她摸一摸几乎不离身的破阵子,心里安定了些。这个时间点很尴尬,要是继续歇会也成,起来练功也不算晚,初一思索片刻,爬回床上重新闭上眼睛。
要是这人和庄主有关系,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梦,应该还会有更多信息。
她不怕的。
她好奇得紧。
入梦,隧道阴暗湿冷,不知道通往何处,初一摸索着前行,摸到了墙壁湿湿黏黏的苔藓……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地下的防水做的不好,从石壁上漏下来几滴水,初一的靴子踩在石板上声音清脆,隐隐有回声传来。狭窄,逼促,压抑到让人呼吸困难。
初一耐心地走着。可惜身体的主人似乎不太耐心,随手锤了墙板一下,初一就听见石头开裂的声音。
初一收回这个人大概娇娇弱弱的这句话。
不过这是不是刚刚那个人的梦境都还不好说,初一耐心等着,想要收集更多的蛛丝马迹。
眼前终于开阔起来,身体的主人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是一座山丘,密密匝匝的树冠笼罩着地面,绿意盎然,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条穿山密道。
山丘上正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虽然衣服已经略显破旧,但面庞是少见的俊美,气质温和,见到来人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阿云你终于来了!”
初一警觉起来,还是同一个人的梦境就好。目前看来大概是这个叫阿云的女人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故事,而且还是烂俗的爱情故事。
但是……这人怎么有点眼熟呢?
身体的主人也很开心:“公子久等了,小女子有事耽搁了时间,公子莫怪呀。”
俊郎男子笑着凑近:“我怎么舍得怪你呀……”
初一直觉他们之间要做些亲密的事了,立刻非礼勿视地闭上眼睛,却听男子声音一下诡异起来:
“毕竟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前提当然是,你是人。”
初一想着那一拳,看来身体的主人不是人类?难怪能一拳砸碎石壁。
梦境扭曲起来,初一已经熟悉了眩晕感,屏息凝神地竖耳听着动静。
男人的面庞忽远忽近,一下子年轻,一下子沧桑,声音渐渐嘶哑难听:
“我是大燕国师……我的妻子……怎么可以是一只妖怪……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声音尖锐到初一皱起了眉头。
大燕国师?是谁?当前的国师她记得是叫……不记得了,当然这是不是大燕现任国师还存在疑惑……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尖锐的声音一下从身体爆发出来,初一吓了一跳,只见眼前一片火焰炙烤着,而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身体上的火焰,初一被逼得睁不开眼,这时候应该就地打滚脱掉衣服的,只是不知怎么身体的主人没有动作,硬生生忍受着炙热。
火光过于刺眼,初一稍微眨一眨眼就是一堆的光晕和黑斑,皮肉之间发出难闻的烧焦味道,头发都扭曲成了一小团,终于这具身体不自觉前倾,手指痉挛地向前抓挠着,大概求生的本能迫使身体向前爬行着。
轻轻淡淡的一声:
“乖一点。别动。”
初一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眸,看见秦荼那张漂亮的脸,在火光的扭曲中不甚分明,只是那种淡漠和冷静像是要印在人的脑海里。
是……赌约输了的惩罚吗?可是不是说二十年什么的吗?还是说是给庄主提供乐趣的……这种?庄主喜欢这种?还要二十年?
初一感觉自己的脸蛋被人轻轻托起,秦荼的指尖抚摸过,带来的不是皮肤组织融化后被黏住然后撕扯开的痛感,反而是一阵冰凉的感觉,让这火焰也似乎不那么难熬。
阿云呻吟着,一声比一声绝望凄惨:“我好疼啊……疼……”
秦荼的眼眸还是很平缓,声音带着蛊惑:
“疼?疼也忍着。毕竟是你先违反约定的。”
这具躯体的意识昏迷前,初一冷静地注意到秦荼异常苍白的脸色,还有她触摸过自己的指尖被烫伤的样子……身为庄主会被什么火焰烫伤?知道会被烫伤还要凑过来?还是说她是专门为了舒缓身体主人的痛苦而帮忙的?
这实在不像一个找乐子的人该有的样子。
那么,这不是庄主的惩罚?庄主在帮阿云?
可要是这不是惩罚,为什么庄主要说:“毕竟是你先违反约定的”?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约定?
鸡鸣。
外边隐隐传来人声,初一睁眼的时候竟然有点听不清,恍惚了一下。
初一摸了摸自己的背,大冷的天竟然出了一身的汗,黏腻腻的不好受。
她出门去打热水,到伙房里的时候锅里只还剩下一点水了,里头的伙计见到她很是惊奇:
“初一大人今儿个怎么这么晚?这都要没汤了!”
初一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了,低声解释:“昨晚接了个单子,睡得晚。”
“啊这样!嘿,转眼您都已经开始接单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伙计利索地将水打给她,“够不够?不够再等半柱香的时间就行,咱们这配了法器,很快的。”
初一本来要说够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下来,让他再烧些水,然后仿佛不经意间提起:
“说来好久不见庄主了。”
“您说庄主大人?毕竟是日理万机的嘛。”伙计将水缸里的水挑到锅中,动作很到位,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锅外,他接着笑了,“怎么?您想见她呢?”
初一顿了顿,不动声色:“没,就是随便说说。”
伙计不以为意:“要是您想见可以呐,毕竟您是刀堂初一呐,还是您害躁呢?别啊,大家伙都欢喜见她,不丢人。”
初一不会聊天,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找话题,她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是吗?你也想吗?”
“怎么不想呢?人又漂亮,又肯关心咱们,只要肯干活就少不了我们一口吃的,上回来给咱治病那叫一个……您猜怎么着?她连我叫什么都记得呢!虽然是编的号来着。”伙计似乎还挺骄傲的。
初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嘞您的汤水慢走嘞您。”
出门刚拐了个弯,初一就碰到了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