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定康城。
大燕的市集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一度十分繁华，早市的时间很长，接近晌午时分都是人来人往。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眼尖地迎上来，笑着问。
眼前的少女一身黑衣，面容是超出年龄的沉静，周身像是萦绕着寒气，不似寻常人，不过更吸引人的是她身后的女子，一身青色布衣，看身姿也是个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戴上帷帽，遮掩住面容。
定康城在天子脚下，他们店里自然是什么能人异士都见过，店小二自觉地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两间上房。”初一很熟练地将伪造的路引递过去，面不改色地看着店小二开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好咧，两位这边请。”
“小初一还挺熟练的嘛。”
等店小二离开后，初一将门关上，就听女人在她身后的调笑声音，不太自然回答：
“不敢。”
秦荼已经摘下帷帽倚在窗边，简简单单的挽着发，却依旧难掩惊艳，漫不经心的，初一看着她肩上衣衫沾了雪，点点濡湿，联想到在江南烟雨中看到的一把又一把油纸伞。
很不着调的联想。
“饿了吗？”秦荼突然发问。
初一诚实地点点头。
秦荼很愉悦地笑：“等我一下，我带你去吃定康城里有名的小吃。”
就见秦荼略微抚上自己的眼角，漂亮绝伦的面庞就一下子变得平平无奇，像是普通的水乡姑娘一样柔和了。
初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妖物之中以九尾狐最擅长变幻，庄主却也懂得易容之术？
秦荼瞧着铜镜里不引人注目的女子，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
“定康城这家的金乳酥最是好吃，你尝尝。当然这个桂花糕也是不错的，很香甜。”
“酥皮鸭，怎么样？”
“酒酿汤圆，说来初一你是喜欢甜汤圆还是咸汤圆？”
悠闲的女子在前面脚步轻缓，一路投喂着初一，初一抱着秦荼一路买的小点心，很敬职敬责地又咬下一块庄主递过来的糕点。
初一真的觉得秦荼就是单纯的在山庄里待久了出来玩，一时间有种岁月静好的诡异感。
她还在恍恍惚惚地想着，这种不修炼的生活好罪恶啊……
秦荼突然停下脚步，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子前驻足观看，好像对这凡间的小玩意起了兴趣。
店主见了很是热情地走过来介绍道：“姑娘好眼力，咱们这的簪子可是整个定康城都闻名的，不少夫人小姐都喜欢咱家的饰品，就比如这一支鹤立雪峰，您瞧瞧……”
秦荼似乎很感兴趣，初一老老实实地站着陪她。
初一闲着无聊，有点走神，就听见外边两人在交谈这什么：
“楚王的侧妃徐氏那档子事？别提了，这事真真假假的，哪里好判断。”
“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随便聊聊嘛。更何况这也不算是完全空口无凭，我家那个在楚王府里面当伙计的亲戚就亲眼见过，那徐妃当真有一双无瞳之眼，怪不得楚王府里边要将人关上。”
“说是重病，可是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稀奇古怪的病，依我看那徐妃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妖精，这才要关上。”
“不过徐妃是真的貌美啊，要我是楚王，我也娶她为妻，管她什么妖精，这叫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
“嘶，不过据说这徐妃多年来未能产下一子，你说妖精和人通婚这是不是不中啊。”
“可是听闻徐妃体弱多病，也有可能单纯怀不上罢了。”
“嗯，那可不行，我以后讨老婆一定是要能生儿子的，又不是楚王，家里哪里养闲人。”
“啊，刘兄，说来明早……”
“好了，走吧。”女人清浅的嗓音带笑。
初一回过神来，见秦荼换了一支簪子，是通体白色的玉簪子，上边借着青绿色的翡翠雕刻了竹子，栩栩如生。
后边的店主很是欢快：“欸，小姐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怎么样？好看么？”秦荼微笑着眨了眨眼。
“好看……”初一觉得庄主没有不好看的时候，就算她变换了普通的样貌，那一身矜雅从容的气质也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举手投足间，细细地萦绕在周身。
秦荼笑意渐深：“你可听见了？”
初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庄主是指……”
“停。”秦荼打断她：“先前说好，叫我什么？”
初一面颊泛红，小声回答：“秦……姐姐，您是说，楚王侧妃徐氏么？”
秦荼很随意地将一支青玉制成的簪子穿过初一的墨发，初一感受到自己身后的温度，不敢乱动，只能闻着隐隐约约传来的草药清香。
有点苦，有点木质的暖，又有点清冷。
很奇怪，草药怎么会是清香的呢？
“很适合初一呢。”秦荼没有回答问题，自顾自地将两支簪子摆正后，才将原本质朴无华的桃木木簪子取下来。
原来庄主还特地为我挑选了一支么？还是说……只是顺便？
初一心底闪过这个念头。
“初一不好奇吗？”秦荼这句话是回答她的猜测了。
初一总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庄主的想法。
就像现在，入夜时分，尊贵的山海庄庄主带着她夜袭楚王府。初一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但确实是第一次偷人，翻墙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
庄主柔柔弱弱的样子，翻墙的速度比她都快。
院子里是杂草丛生，薄薄的积雪覆盖着。雪不是新雪，草也不是干燥的草，踩上去没有多少声音。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半盏，要不是今日月明，指不定能不能看见路，根本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走了两步，初一注意到这里都是石头，摆放整齐，不想是自然形成的，初一认出来这是缚妖阵，一般妖怪确实破不开。看来传闻是真的，这里确实封印了一只妖怪。
不过……
“奇怪……是个荒院？”初一刚想问秦荼，就被秦荼扯了一下袖子，示意她蹲下。
初一很迅速地蹲下。
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个白衣女人从屋里款款走出，双目紧闭，身姿娇弱，走两步都要咳两声，沐浴着月光的样子像极了圣洁的仙女。
最奇怪的是，她身后的房间里明明灯火通明，可是在窗外却没有漏出来半点光线。
初一觉得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徐妃了，刚想要问问秦荼该怎么办，突然被人从后一推。
初一：“？？？”
初一踉跄了一下，不可避免地发出响动，女子警惕的声音传来：“谁在那？”
“小姐别怕，在下不是坏人。”初一立刻回答。
听到是女子的声音，女人明显放松了些，只是言语间还是疑惑：“……不知姑娘为何到我这院子里来？”
初一张了张嘴，下意识回头看秦荼，却见草丛里空无一人。
初一：“！！！”
“姑娘？”女子轻声唤道。
初一只好自己做决定了，她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帮帮这个被困在此地，不知是人是妖的可怜人，同为女子，她毕竟于心不忍。
“在下是来帮您的……是我失礼，敢问小姐可是楚王的妃子……徐氏？”
“徐婉音。”
“好的，徐小姐。”
徐婉音微微一笑：“是的，我是楚王妃子。姑娘刚刚说要帮我？”
“是，只是不知为什么小姐会在这个荒废的院子里？”
徐氏明明没有睁眼，可是看过来的时候却让人可以感受到像水一般的哀怨和柔情：“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初一越发好奇：“你真的是妖？可是你为何要委居人下？”
徐氏掩袖而泣：“姑娘有所不知，楚王府里面的道士不是寻常修为……我如何能敌？”
初一想着，思虑再三，还是郑重点点头：“我帮你解开缚妖阵，姑娘稍等。”
说着她扬起手臂，一张符纸将地上摆得整齐的的石头吹得七零八落，大风扬起，初一身后突然出现低低的一声：
“多谢。”
随后就是天旋地转，初一暗道不好，眼前一黑。
初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她躺在软和的床上，身上甚至还被人盖上了被子。屋子里是雕梁画栋，几张高几，上边摆放着香盒、文王鼎，金漆小几、茗碗瓶花是样样具备，连她身上盖的被子都是绣着文雅的花纹。
只是这些，初一看不到了。
她下意识地去拿破阵子，还以为是天色尚黑，耐心适应了一会后终于通过外边的鸟鸣判断出现在的时候，最终接受自己看不见了这个事实。
就在她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初一握紧了刀。
门外传来模模糊糊的温柔男声：“阿音？我可以进来么？”
初一没有回答，已经小声地从床上摸索到窗户边上了。
男声还在继续：“好吧，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但是小翠说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我很担心你。”
屋里静悄悄的。
“阿音？”
门外的男子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
这时初一摸黑爬出窗外，不料窗外竟然有一只猫，被她惊吓到“喵呜”一声跑掉了。
“糟……”
已经有脚步声快步逼近，什么东西贴住了她的脖颈，男子语气冰冷：“你是谁？阿音呢？”
初一不敢动，就算她五感超出常人，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况，她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她镇定地回答：“公子是说一个白衣的姑娘吗？”
男子杀意渐起，他已经从窗口看到屋内空无一人，压抑着愤怒问：“她人呢？！”
初一故作无辜地眨着眼睛：“我不知道啊，那位姑娘突然就把我打晕了，现在我起来发现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办啊？她是谁啊？”
男子铁青着脸：“该死……”
他立马匆匆地离开，临走之前粗暴地抓过初一的手臂，声音冷峻：“你和我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