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姐姐,认为携手到老的爱人是多余的么?”初一问这话时觉得言语有些艰涩,盖她过于年轻,总觉得情意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秦姐姐就可以断定自己不需要呢?
沉默寡言的敢爱敢恨,巧笑嫣然的反倒不解风月。
秦荼轻叹了口气:“你呀……和她一个样……什么情情爱爱的,总归是不能持久的昙花泡沫罢了。”
“她……?”她是谁?
秦荼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初一成功地因为秦荼一句话而失眠了,直到对面的女子终于重新呼吸轻缓起来她也没能入睡,好在她是耐心的性子,不着急,就这么看着天边的星子一颗颗隐没下去。
山中果然还是寒气重的,尤其是凌晨天将明却未明之时,秦荼很小幅度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初一立马帮她掖了掖被子,手指触碰到她脸颊,不自觉停住了。
随后慢慢移开。
很微妙的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温和又柔软,像是阳春三月的柳树新芽。
秦姐姐似乎总是这样慢上半拍,一点也不急,在人间女子有个十有五便能嫁人了,秦姐姐倒好,两百年都一个人也没看上;便是走路也比旁人慢上一点。要是秦姐姐喜欢慢慢来,初一也有的是耐心,就像是当初跟在她身后踱上青城子的道观那样,陪她慢慢走、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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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否姑姑的墓在龙骨山山顶,”风苔指着一旁高耸入云又连绵起伏的山脉,群山万壑,重嶂叠翠,哀猿长啸,“这边山路陡峭,地势复杂,外来的人很容易在里边找不到路,还请让我为诸位领路。”
“那就劳烦风族长了。”秦荼点点头,风苔还是不放心叮嘱初一几人,“去到山上还请各位姑娘不要乱走,勿要触碰不曾见过的植株,此行平安为上。”
秦荼掩唇打了个哈欠:“其实你们可以不去的,你们不是要找些女娲石的线索么?”
柳看起来完全没有被昨天的事影响,笑嘻嘻地道:“不打紧的,风族长在这我们一样打听些东西不是?”
“你们自己决定。”秦荼不置可否,很是随性地踏着木屐跟上了风苔,风苔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走在陡峭的山坡上如履平地,若非初一常年习武还可能真的跟不上。
“风族长,和我们说说到底是什么人盗走了女娲石吧,何时何地总要说个清楚不是?”柳看着娇弱,到底是大妖,也完全没有问题,落在后边的反而是看着飒爽的李一清,小跑两步才加入讨论。
“还有关于大巫卿否利用女娲石求雨这件事,我很是好奇,还请风族长为我们讲讲……要是有详细记载就再好不过了。”
“嗯,女娲石这东西什么时候丢的啊……”风苔思考时脚步放慢了一点,“是在两百一十七年前,记载详细,不会错的。”
“确实挺久远了啊……这怎么找得回来……”李一清皱眉。也不知道这两百年来苍岩族都是在做些什么,要是早些时候兴许还有线索,现在……只怕盗窃者都把这东西带到地底下了。
“那时候阿荼你都只有十来岁吧?”柳似乎只是无意间随口提起,秦荼稍微点头,语气温和地补充:“十六。”
李一清脚步慢了下来,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什么?两百一十七年前?多少岁?秦姐姐你?等等,说来风族长一直是叫秦姐姐什么?
秦庄主。
恍然大悟,李一清突然觉得这脚怎么有点软,走不动了。
初一完全没有察觉队伍后方的李一清陷入了怎样的混乱,有点好奇十六岁的庄主是怎么样的……总不会像她一样。
“至于是什么人盗窃的……事到如今,家丑也只好外扬了。女娲石一直在大祭司处保管,某天不翼而飞,连带着祭祀一家也无影无踪,族中先辈找过了好几座山头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风苔似乎有些落寞,语气也不大好意思。
柳语气柔柔的,说的话却是往人心底扎刀子,“呵,这么久远了,又是没半点线索,要是光凭我们几人就能找到,这衙门我们进去好了,包是断案如神的。”
初一倒是乐观,反正她在意的并非那些报酬,也不是非要找回傩器,而只是欲寻真相,追问了更详尽的细节。
风苔常听老人讲这些故事,信口拈来,“大祭司乃姬姓一族,在苍岩族倒是所谓的‘外人’,当初是在卿否姑姑的面子上让他们住下了,往后也是他们辅佐着卿否姑姑作法求雨,故而一直尊称他们一句‘祭司’。
“怎料姑姑一死他们便卷走了女娲石,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外姓人,身在心不在,养不熟的。”这边风苔还在愤愤不平,初一却皱了皱眉:“可是大巫也不是苍岩族人吧?这女娲石不是卿否大人求来的么?怎么就算是苍岩族的东西了?”
柳稍微顿了顿,看向初一的眼神带上了讶异——别的不说,这小孩还真是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啊。
李一清也忍不住掐着自己手臂强行以保持面无表情的淡定。救命,想笑。
“这位道友,姑姑要是将女娲石留给祭司一家,必然留下哪怕只言片语啊!”风苔苦笑,“这么不辞而别,我们只好将这当做盗窃处理了。”
“……话说,卿否大人是怎么会来到苍岩族这里的?”初一像是在和风苔说话,目光却放在了秦荼身上,只不过秦荼没回头,步子平稳,像是在想什么。
“这个……也许你们可以问问阿婆,就是昨晚和小道长搭话的那位。”风苔记忆中这位阿婆一直都是族中德高权重的人物,只是提到她,风苔还是迟疑一瞬,“不过……要是她说些匪夷所思的事,你们不必当真,阿婆年老,总是神神叨叨的。”
想到她口中的“神龙”,初一也摩挲着破阵子的刀把,垂眸。
几人陆陆续续聊了会,上山的路逐渐狭窄又杂草丛生,不过大家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人,没什么人在意这点。
“到了。”一直沉默的青衣女子终于开口,没有等还在后边的众人,自顾自往坟头走去。
初一看着秦荼身前的一小方地,愣住了。一代神医,风华绝代的大巫卿否,死后葬在他乡,连坟地都是……意外的简陋。
在人迹罕至一年只有一天有人扫墓的地方,周边的白鸟站立枝头,好奇地打量来客。远处是一片在山雾中的起伏,一缕青烟,几棵高耸的树,这边却只有小朵的黄花在风中摇曳,安静的一小簇一小簇冒出,文石作的石碑没有碑文,只有两字,字迹也很是潦草,起承转合处锋芒毕露,这样的字不好雕,个人风格过于强烈。雕刻的人大概是新手,甚至在“卿”这字雕出去一小点。
两字,“卿否”。
没有生平功绩,无人作文吊唁,像是一个普普通通人葬在不为人知处,谁能想到这是卿否的墓?
秦荼蹲在墓前,伸手抹去了石碑上的泥点,两百年前的石碑,竟然还保存很好,只是字迹已经不算清晰。秦荼双手合十低念了几句,远处的山风带着雨气撩动她发梢,像是缠绵的梦境。
初一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熟悉这字——尤其是这过于随便的风格。
初一在山庄时经常到藏书阁借阅修习,里边有的古籍会有批注,上边的字便是这般难以辨认,笔锋所至随性自然。初一全都细细看过,觉得很有意思。
比如在一本奇闻录上,记载了在南海有可以吃了可以生出翅膀的鲛类,生如婴孩,身如女子,通过食用男性人类来生长,每年都会蜕皮,褪下的皮可以入药。初一未曾见过这样的妖物,很是好奇,正要细细辨认真假时,就见那人在旁边批注:诳语。
又比如在一本传闻是古法点石成金的方子上批注了另一个方子,初一问了药堂的人才知道是一个治脑疾的药方。
初一没有怎么接触过别的长辈的字,开始自学时云也只是丢给她一本字帖临摹,那字帖,初一一眼就看出和书上的批注出于同一人之手,不同的只是更加工整更具法度一些。练了这些年来,初一的字和这碑上的字早已有好几分神似。
这么久来她也并非没有好奇过那人是谁,只是总找不到人问,这会她心底突然浮现一个猜想,看向秦荼,张了张嘴:“秦姐姐,这字是……”
秦荼没有清除杂草,也把那些花留下了,手上还是沾到了些污渍,正慢慢擦去,闻言回首轻挑眉梢,“这字怎么了?”
“这是你雕刻的么?”初一问出了口。
“……”秦荼仔细看了看这字,这字很稚嫩,但又初具风骨,当时连刻刀都拿不稳的人此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庄主,“是我。”
这是当年……她亲手,一刀一刀刻下的。
“那些……在藏书阁里的古籍,有些写了批注的,也是出自秦姐姐你么?”
“啊……那些啊,年轻时不懂事乱写的,”秦荼想起什么,老脸有些挂不住,轻咳几声,“你看过了?”
初一目光柔软起来,有些受到触动。她一直以来引为良师益友的人……就是秦姐姐啊。
“嗯,都看过了,写得很好,初一受益匪浅。”初一认真点头。
秦荼本来情绪有些不高的,这会都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了,想到那些书她就尴尬,当时很是容不得别的想法,自视甚高并且将几乎所有人都讽刺了个遍,看到初一很是一副乖学生的样子颇有误人子弟的惭愧感。
“阿荼,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