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庄时唐荒意外看见一个人,深蓝色道袍,眼眸狭长,不似善类,正是南宫福。似乎正与秦荼交谈着什么。
“秦姐姐我们回来了……”唐荒稍一挑眉:“南宫福?”
南宫福看见她,点点头:“又见面了啊小道长。”
唐荒眼尖地看见他身后那个神色淡漠的女子,女子身上穿着的和兄长几乎如出一辙的质朴道袍,面色苍白疲倦,抿唇掩下冷淡。
唐荒心脏不由自主“咯噔”一下,她少有会心慌的时候,只是……南宫祝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不是应该还在山海庄主庄和廿三在一起吗?
秦荼倚着红木椅子,似乎是觉得棘手,捏了捏眼角:“初一,这位道长是来找你的,你们聊吧。”揉着太阳穴,她轻轻瞥了唐荒一眼:“另外,这位是……?”
她视线对上的是颇像乞丐的算命人,那人笑着抱拳:“天机阁弟子墨厌替天机阁传话,山海庄庄主秦荼,天道有事相求于你。”
秦荼神色很细微地变化一瞬,起身拢了拢衣袖,往身后摊开手,面上依旧是温和笑意:“这边请。”
参了正思索着,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两人,这会也站了起来:“不知我听不听得?”
墨厌粲然一笑:“还请佛子大人回避。”
参了稍微抿了抿唇角,却没有说什么。
待到女子身影消失在帘后,唐荒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拉了拉阿梅的小拇指:“阿梅,你先自己去玩一会,好吗?”
虽然阿梅很想说自己不是那么幼稚的人,可看现在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她还是乖乖背着自己的小篮子点了点头:“我等姐姐你哦。”
唐荒看到她还带着的那盏灯,灯油已经剩得不多了,她偶然间想到:到时候给阿梅买一盏好点的灯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
“南宫福,你找我是何事?”唐荒在他对面坐下,很轻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
“是这样的,我……”南宫福说着,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唐荒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出些局促味道,像是有些纠结,却又强装镇定。其实他细微的表情已经算是控制得不错了,只是唐荒常年观察丝毫不肯透露真正心情的某庄主大人,早就练就一眼看穿的技能。
“嗯,我知道你是刀堂的人。前几年,家妹与山海庄刀堂廿三结为道侣,此前一直呆在山海庄……”
唐荒神色没有波动,但是手指却不自觉蜷曲了一下,想起此前收下的风苔给的那对情蛊,越发觉得烫手到指尖都细细绷紧。
“你既是她同僚……能帮我将这包茶叶送给她吗?”那人递过来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很是诚恳道。
“……?”唐荒顿了顿,一时忘了将茶叶接过来。
送茶叶?……有些出乎意料?
“怎么说……也算是亲家了?我们暂且得到家族中将此事好好和长辈说说,虽然婚姻大事还是看小祝自己的意思,可礼数总还是要有的,我们一时半会回不去,听秦庄主的意思是除夕前你们必然会回庄,这一点茶叶就还请小道长代为转送,多谢了。”笑容勉强。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嗯。”毫不迟疑。
然而……并不是。
他是想要寻一个能解开情蛊的法子,准确来说,他不是来找唐荒,而是来找秦荼的,刚刚也是在向秦庄主问询破解之法。
“我知道山海庄的规矩,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的。”
“不是代价的问题。”
“情蛊被养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后退的余地。”见多识广的庄主点了点烟斗的灰,也很是无奈,眼眸还是那副温和又平淡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她心底是什么情绪。南宫福猜测可能是漫不经心罢。
“可您是三界最好的神医……”南宫福似乎不甘心,眼眸颤动一下。
“……神医?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秦荼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救下的人多了。再说,她是中蛊,不是中毒。”
“没办法了吗?”南宫福真的不甘心,只有他知道自己妹妹所受煎熬,血浓于水,何况她几乎是他唯一认可的亲人了。
“不过也还有另一种情况……除非能将子蛊受种者杀死,取出子蛊绞杀。”顿了顿,她还是将这没这么漂亮的法子道出:“母蛊死则两人死,子蛊死则连结断,母蛊尚能活。”
“小祝她是……?”南宫福忐忑道。
“……”秦荼向他身后的女子很轻地招了招手,语调温和:“好孩子,过来。”
南宫祝定定地看她一眼,还是顺从地上前,任由女人搭上自己手腕试探脉搏。
按理说人趋利避害,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地,
秦庄主淡淡道:“好消息呢。”
该说意料之中吗。毕竟廿三那孩子疯魔了般地痴迷于这个小道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爱惜得紧。或者……她是否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她知道会有子蛊死去这天吗?
“小祝她身上的是子蛊……”南宫福眼前一亮,几乎可以一眼看穿他心底所思所想。他并不在意为什么廿三作为设局人却将母蛊种在爱人身上,杀人对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倘若能换回小祝神智他在所不辞。
秦荼觉得有点意思。她看着眼前南宫祝淡漠到像是木偶的表情,一时也难以看出她想的是什么。不过她兄长想的东西倒是不难懂。
“这位道长,”秦荼缓缓吐出烟圈,适时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手中佛珠啷当,面容可看不出一点慈悲,温和之下全是假象:“你知道廿三是刀堂……也就是山海庄的人吧。”
南宫福嘴唇似乎有些失去血色。
他一时冲动,居然忘了眼前到底是什么人。在山海庄庄主面前说自己对她手下心爱的刀有不利的心思……他怕不是活腻了。
哪怕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在绝对的权力和力量面前,这些什么道理良知都是狗屁。
“……是我僭越了。”南宫福闭了闭眼,嘴上说着僭越,心底已经有了考量。
……他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不用那么紧张。”秦荼活得久了,只消一眼便看得出南宫福又在想什么,不过她没打算干预。此前那不轻不重的警告也不是为了保护廿三,更像是告诫南宫福,要么知难而退,要么破釜沉舟。
这件事她不打算插手。两人自己的因果合该两人自己解决,生死都是命。不过当初她就说过什么来着?……何必情蛊。
倘或相爱,何必情蛊。
“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南宫祝为什么会愿意跟你走?”秦荼眼底浮现探究。
按理来说受种者会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伴侣身边,若非暴力手段,南宫祝怎么会甘心和兄长离开?这在她眼里不该是和被棒打鸳鸯一样的难受吗?更何况……廿三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南宫福嘴唇动了动,表情似哭似笑,他身后女子还是一言不发的淡漠表情,却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克制到嘴唇发白。
南宫福说,是南宫祝主动要离开的。
那一刻,秦荼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一下,接下来便只剩一个想法……麻烦了。
廿三这把好刀是一定保不住了。
“对了秦庄主,初一道长在您身边吗?”南宫福突然问道。
“……”秦荼真的有点脑袋疼了,南宫福之前一直没有问过唐荒的事情,这突然提起很难不让人想到廿三。唐荒和廿三交好,这秦荼是知道的。
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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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放着吧。”唐荒收下茶叶,发现分量还不轻,里边大概是用盒子装起来了,摸起来很是有质感。
“多谢了。”南宫福勉强笑了笑,起身打算告辞,唐荒看着清冷女子恹恹的神色,几欲开口,最后道了一句:“一路顺风。”
……目送两人离开后,唐荒垂眸看向这盒茶叶。
帘子后秦荼和墨厌的交谈声并没有传出来,大概是用了什么法器隔绝。
这会参了也不在,大概是为他们腾出空间。
李一清向来是活泼好动得很,这会说不准在哪里玩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柳也不在。
刚刚阿梅被她打发走了。
现在这里颇为冷清,窗外连月的阴雨倒是罕见地停歇,可纠缠的墨云和心底纷乱的思绪一样,把人的心密密麻麻缠绕,缩紧。风有些大了,唐荒关窗时注意到秦荼留下的烟斗,帮她仔细倒干净烟灰,又慢慢擦了擦。
“……就是这样。”墨厌撩开帘子,回身和秦荼说着话,还是笑着的:“对了,另一件事,等到时候我会帮忙的,没记错的话是四年吧?”
“没。”山海庄庄主很少会这么简略地回答问题,一般会用更温和些的,“没有”、“没记错”、“记性不错”,但此刻唐荒看得见她皱紧的眉头。
“那我就提前恭祝庄主成功了。”要不是墨厌那人实在有些傻气在,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阴阳怪气。
“慢走。”秦荼目送着不修边幅的人离开,没有接话。乞丐打扮的女子破旧衣衫在风中翻飞,扛着那招笑的竹竿酒帛,步伐很是轻快。
“秦姐姐,怎么样了?”唐荒想问她们之间谈了什么,什么
“嗯——无事……这是南宫福给你的?”秦荼目光无意间瞥到那盒茶叶,印象中她没有见到过,心底浮现一个猜想。
“是,他让我转交给廿三。”懵懵懂懂的样子像极了初入人间不知险恶的小妖兽。
秦荼闻言又揉了揉眉心,这一天头疼的次数赶得上她一年了。想着,她睁开眼睛看了唐荒一眼。少年目光干净清朗,看着她时眼里只有她。
秦荼:“……”
半晌,她慢慢走向后院:“和我一起散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