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在坠落,一颗接着一颗。
往日那些承载着万亿人心愿的流星仿佛是不堪重负,燃着熊熊火焰,轰然坠地。
厚重的大地翻卷,裂开一道又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疤。地壳震裂,沉寂的火山被惊醒,轰隆隆地吐出猩红滚烫的岩浆,浓烟滚滚。
大厦倾塌,土地崩裂,到处都在着火。
叶绒站在一块落脚狭窄的破碎墙体上,无措地看着这一切。
好熟悉的红色,好可怕的末日,这到底,是什么……
‘救命啊——’ ‘有没有人啊!’
‘呜哇——’ ‘妈妈,妈妈——’‘呜呜呜,我好怕’
‘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
崩溃,尖叫,哀泣……
耳边不断传来绝望的哭嚎却好像隔着一层玻璃,他四处张望,看不到半个人影,哪怕是尸体。
是幻觉吗?
尝试走动,脚掌却死死地钉在地上,想要喘息,坚硬的肋骨却限制肺叶的扩张,在谁的胸腔里有块儿血肉快要被攥成一团糜烂的血浆,叶绒双手不断擦着脸上滚滚而落的泪水,指掌拂过后,却是徒劳无功。
他感觉不到痛苦,却好像那么难过……
最终还是把叶绒送进了医院,姬矢准紧跟着他被推动的身躯,看他身边围绕着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手中紧握着进化信赖者,浑身紧绷。
姬矢准不是医生,懂得最多的就是做战地记者时学会的紧急包扎,和普通的外伤处理,可他在叶绒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
进化信赖者把他全身都扫描了一遍也什么都没发现,可姬矢准看着他身上沾染的血液和唇边的红色,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他已经没得选择。
“名字。”
“姬矢准”
“我是说患者名字。”
“叶绒。”
“……种花家人?”
“是。”
“……他发作多久了?”
“不到半小时。”
“发作时的状态什么样?”
“吐血,昏迷。”
“别的呢?比如他的呼吸状况?有没有抽搐什么的?”
“……不清楚。”
“那,吐血昏迷前有受伤吗?剧烈撞击,或者强烈的情绪刺激也算。”
“……大概,没有?刺激的话,有吧?”
“……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很好的朋友。”
“他的家人呢?有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没有。”
“……好吧,先去缴费吧。”
“哦。”
被迫跟着患者‘家属’寸步不离病人的医生尽职尽责地询问情况,然后无语又无奈地记下寥寥几句有用的信息,让姬矢准先去缴费。
一问三不知的姬矢准眼睛盯着叶绒,脚下并不想挪动。
但缴费也是必需的,他犹豫片刻,终于听从劝告,三步并作两步,火急火燎地去缴费了。
心焦的姬矢准掏出自己单薄的钱包,一时间有些忧愁。他积存的那些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掏光所有现金后又拿出了信用卡,姬矢准按照流程先交了基础费用,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去找叶绒。
这个时候医生已经给叶绒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暂时没有发现什么严重问题,姬矢准到的时候正在抽血,跟了叶绒一路的护士瞄了一眼贴过来的姬矢准,看他也没有妨碍什么,便没有多管。
她在急诊科待了不短的时间了,跟着病人寸步不离的家属也见得多了,只要是不妨碍到她们工作,不讲理的非要跟进禁入区域的家属,她们一般都不会搭理。
姬矢准进来看到叶绒被抽血的时候还有点儿紧张,虽然他看得见叶绒吐的血是正常的红色,却不确定其组织成分都和普通人一样,毕竟,他本身可不是普通人,万一被查出来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可就麻烦了。
这也是他最后才选择送人进医院的缘由。
一大溜的检查做完,姬矢准跟着叶绒几乎转完了整个医院,最后转入病房,只好焦急地守着他等待结果。
掏了大价钱的单人病房里十分安静,能够听到自己焦灼的呼吸声,跃动的心跳声,还有钟表指针嗒嗒走动的响声。
在这个寂静的环境里,姬矢准看着病床上的人恍然失神。
失血的脸苍白如雪,又或者更胜一筹,被雪白的枕头被褥包围,只有乌黑的头发和灯光照出的阴影才能描绘立体的轮廓,宛如一张素描图,五官精致,栩栩如生,留白得恰到好处,而他甚至听不到除他之外的心跳声,要贴得很近,才能察觉那份属于生命的活力。
他来的很奇妙,奇妙到他无数次怀疑,猜测,预想着他是否有一天会离开的同样莫名,无头无尾,悄无声息。
可不该是现在,也不该是因为他。
如果早上他没有顺势应下那个解围的谎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他没有丢下他独自引开根来甚藏,是不是就能照看他不至于被战斗波及?
如果他提前警醒,告诉他让他提前回去,是不是就可以让他避开这场无妄之灾?
可是,如果这个词,是和后悔药一样空泛的存在,缥缈虚幻。
姬矢准闭闭眼,又想起曾经日日夜夜惦念不止的那一个个如果,想起那个被埋葬在硝烟里的少女。如今历史重演,痛苦与悔意不止翻倍,将他深深掩埋,不见天日。
再睁眼时勉强压下溢上唇齿的苦意,姬矢准将视线重新落在叶绒脸上,忽然怔住。
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在灯光下闪烁着分外明亮。
他在哭。
姬矢准起身倾俯,粗涩的指腹蹭过温凉的肌肤接住泪滴,抬起手时又一颗泪滚落下来,阻拦不及地隐入浓密乌黑的鬓角,然后,一颗,又一颗……
看着便好难过的样子……
“叶子?叶子?叶……绒?” 为什么哭?太痛苦吗?
姬矢准轻声呼唤,得不到回应后又艰涩地念出少年的本名,心下微慌,手忙脚乱地动作半晌,才想起床头的呼叫器,抬手按了下去。
泪水洇湿了枕头,从噩梦中挣脱的叶绒缓缓睁开眼,匆匆赶来的护士却恰好转身去找医生,姬矢准不安地趴在床头,粗糙的手掌还在不停地擦拭他的眼角。
姬矢准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叶绒的苏醒,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叶子?你……怎么样?”
叶绒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半晌,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姬矢准摇头,心生愧疚:“不,是我的错,是我不该……” 丢你一个人,又在战场上牵连你。
“麻烦让一让。”
被紧急呼叫来的医生突然出现,对紧扒在床边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伸手地拍了拍姬矢准的肩背,打断他的话,示意他给自己腾出空间来。
跟在后面的护士推着药品车,上面放着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器具和药物。
姬矢准愣了一下,还是咽下要说的歉意,麻利地给医生护士让了空。
叶绒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个医疗队研究员折腾过了,对此适应良好,对医生也很配合。
又是一系列的检查下来,同样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先前那些姬矢准回答不上的问题这下可以问正主了,医生做好记录,心里也稍微有了底。
“目前是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情景应激,受到太大的冲击导致的,具体状况还是要等一些检查结果,建议你们住院观察一下,防止发生什么意外。”
于是他们又相顾无言地在医院里待了半晌,拿到同样没什么异常的检查结果,才在医生絮絮不解的叮咛中离开了这里。
姬矢准推着叶绒在路边叫车。
叶绒叫卡莲补了姬矢准的花费,便垂着脸双目放空,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过着那个不详的梦。
末日般的梦境。
梦里的天空漆黑,坠星紧凑地铺满了天空,是无论任何一个星球都承担不起的灾难,除了毁灭,别无他法。
他想起自己望向星空时的眩晕,手掌微颤,那仿佛就是个极端可怕的预兆,足以令人崩溃。
梦里的大地崩毁,焚火四起,令他想起上一场绝望的噩梦里那似曾相识的熊熊烈火。
那像一柄利刃,在他的脑海里,不轻不重地豁开一道缝隙。
还有什么?那抹令他心悸的红?
梦中的四下无人,却哀嚎遍野,是真的没人,还是他……不愿看见?
他的那一生……真的是在睡梦中结束的吗?
还是说,他忘记了太多?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流星’?
为什么他能够死里逃生?
因为光?
可是,那个千万年来唯物主义的科学世界,哪里来的光呢?
是他不知道,还是,从他开始?
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头,好痛……
“叶子?” 轻缓的呼唤响起,回神时他们已经坐上了车。
粗糙的温热在脸上蹭过,叶绒迟钝地聚焦双眸,看见姬矢准紧皱的眉头和满脸的担忧。
“你怎么了?是……吓到了吗?”
看不见自己面色的苍白,只觉得脸上的肌肤一轻,那抹熟悉的热度也消失不见,叶绒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摸到了满手的潮湿。
他又在流泪了啊。
“抱歉。”
叶绒收拾了心中的愁绪,开口后才察觉嗓音有些哑,顿了顿,才接上:“我没有吓到,只是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情,有些……难过,让你担心了。” 可……真的只是难过吗?
姬矢准却不这么觉得,但他也确实不完全像被吓到的样子,而私人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当记者的后遗症,除去日常的交流,他问话大多时候都有些一针见血,咄咄逼人,这么多年,也没多少改善。
而且他走的路特殊,也不像寻常的记者那么巧舌如簧,不会安慰人,所以他寻常是较为沉默的,如今触碰到别人的伤心事,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不在他伤口上撒盐。
叶绒见他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耸起的眉心上按了按:“别这么为难的样子,准,有时候人其实并不需要安慰,我只是一时的感怀,操心太多是会很快变老的,你又不会打扮,再长得显老些,真的会找不着媳妇儿的。”
姬矢准:“啊?” 这关媳妇儿什么事?我们不是在说你的伤心事吗?
“噗……”
一直严肃的脸懵起来有些可爱,叶绒没忍住笑意,直接破功,低声笑得姬矢准更加茫然了,但是看他高兴起来,心里也轻松不少。
叶绒笑过一会儿又觉得好玩,转化了内心的疼痛,顽劣的兴致起来,便想要捉弄他一番。
“说起来,你也年纪不小了啊,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准?”
姬矢准的眼皮抖了抖,预感不妙,迟疑地解释着:“我的工作,还有现在做的,不适合交女朋友,太耽误人了。”
“哦。” 叶绒敷衍地应了声,视线却上下扫了一遍姬矢准:“不是因为你太邋遢,没人要啊。”
姬矢准被他看得浑身不适,闻言嘴角一抽,瞬间噎住:“……”
前排开车的司机大叔没忍住看了眼后视镜,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后座的姬矢准。
对面的叶绒却弯起了嘴角:“说起来,现在的女孩子好像都比较喜欢斯文精致的男生。不过也是,一眼看过去就干净漂亮的人都比较讨人喜欢吧。”
粗糙且不干净精致的姬矢准:“……” 我怀疑你在内涵……不对,你刚刚才说了我邋遢!
司机悄悄瞄了一眼镜子里白净精致的叶绒,欲言又止:这俩人真的是朋友?损友吧?
叶绒向后靠了靠,一边状似无意地瞟着姬矢准,一边自言自语地碎碎念:“不过,漂亮有时候也不顶用,好多女孩子都比较偏爱温柔体贴的男孩子,需要陪伴,异地恋的大多都没能走到最后,太可惜了。”
常年奔波不在家还满世界跑的姬矢准:“……” 是在说我吧?是吧?绝对是啊!
视线飘忽的不知情司机:总觉得这孩子话里有话。
叶绒抽空往前瞅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