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殿。
暾帝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
他真的脑仁疼!
青葵已经被自己劝回日晞宫了,自己还向她保证,绝不和夜昙争吵。
可夜昙今日所为……
他必须要让她知道轻重!
“跪下!”
“……”夜昙依旧倔强地站着。
她早习惯了离光旸的疾言厉色。
并不惧什么。
“……暾帝……陛下”,少典有琴看了看夜昙,又向暾帝施了拱手礼,“是我怂恿公主赴宴的。公主年幼,想给使者留下些……特别的印象……咳咳……她也是好心。”但那舞确实有些过了。
“……”糟了!
夜昙握紧自己的手。
本来没人注意他的!
真是的!这会儿他逞什么能啊!
“放肆!”还没等离光旸出声,他身边宦官率先出言训斥,“没规矩!陛下面前,何敢称‘我’,要自称‘奴’!”
“……”这回,玄商君也不想说话了。
“怎么了,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内侍总管不依不饶,“见到陛下,居然不跪!教监司的人到底是怎么教你规矩的?”他自知道,朝露殿的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辱骂践踏。
“不知死活的东西!”
如他意料的那样,暾帝并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意思。
“来人……”内监总管只是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内侍便上来要按住少典有琴。
“住手!他才刚来,什么都不懂!”方才还默然不语的夜昙急了,当即对着离光旸大呼小叫,“而且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不能打我的人!”
“……”暾帝依旧没有阻拦内侍的意思。
自己的这个女儿,越长大,就越不像话。
无论他是打是骂,她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除非……事情牵扯到青葵。
没想到,对着一个普通的下人,居然也这么激动。
“还有什么人是寡人不能打的?寡人如何不知?”
自己答应了青葵,不罚夜昙,但可以罚她的下人。
希望夜昙能长长记性,收敛一点。
这内侍……
离光旸的眼光转向一旁依旧直立如松的玄商君。
直视圣颜,不逊至斯,简直跟他主子一个样子。
……不成样子!
是该好好敲打一番!
得了暾帝的默许,内侍推搡少典有琴的力道更猛了。
“不准打!”夜昙冲上去就和那些内侍扭打起来。
“放肆!你成何体统!”离光旸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不求她与葵儿一般蕙质兰心,但和内侍扭打……这算什么样子?!
“公主,没事的”,玄商君当然不会害怕这些,任由那帮人将他按到椅子上。
打就打。
总比迫于压力,对着他们下跪好。
虽说法力基本见底,但用上一点来保护自己,还是有余的。
暾帝打过自己,相当于已经处罚过夜昙了。
就不会再找她麻烦。
事情就能翻篇。
“不行!”夜昙推倒了一个内监,猛地扑过去护住被摁在椅子上的人。
“要打你就打我好了!”她冲着离光旸大吼。
“反正你一年也不知道要打我几次!”
离光旸只觉自己胸口像是堵了一把火。
“给我狠狠地打!”
内监们本就拄着廷杖蓄势待发了,得了命令,当即重重将手中之杖砸下。
他们才不怕什么“夜昙公主”呢。
夜昙挡在少典有琴身上,背上挨了几下。
火辣辣的疼,但她恍若未觉,只有紧咬的唇暴露了痛楚。
“来人,把她拉开!”离光旸的心火登时窜高了几个度。
“我不走!放开!你放开他!”挣扎了一阵子,夜昙看向离光旸的目光里写满了愤恨。
她好恨呐!
恨自己是如此弱小,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人挨板子。
有一瞬间,鸡飞狗跳的朝露殿忽然安静得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板子声、喘气声。
“好了。”
见差不多了,离光旸便朝内监总管挥挥手。
这侍从和夜昙简直是一个样子,死倔死倔的。
那板子打的,他看着都疼,这人居然一声不吭。
一点惩戒的效果都没有,但再打下去……可要闹出人命了。
“夜昙,以后若是再犯,受苦的还是伺候你的人,记住了吗?”
夜昙当然不理他。
暾帝感觉自己的老脸简直都没处放了。
……他还得去安抚使者。
事情真是一大堆!
想到此处,离光旸的头更疼了,也无心训女了。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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暾帝走后,朝露殿中就只剩下少典有琴和夜昙两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殿中显得愈发冷清。
“等等,你先别起来……”夜昙难得温柔一下。
“你等我一下啊!嘶……”只是一动,她便忍不住龇牙咧嘴。
夜昙拿手想去捂背上的伤口,发现够不到,只能作罢。
“公主,我没事……你的伤……”少典有琴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没等他拦住夜昙,后者已经趴在地上,整个脑袋都伸进床底,开始掏东西。
“怎么可能没事!”骗鬼呢!
她才挨了没几下,就已经疼得厉害了。
终于,夜昙费劲扒拉出一个精致的红木药箱。
当然青葵给的。
毕竟夜昙受伤的时候真是太多了。
“小玄子”,夜昙将药箱直接放上床,又去拉一旁的少典有琴,“你快趴上去!”
“作甚?”
“你把裤子脱了我给你上药啊!”
“不必了……”他用了点法力。
那些鞭子都是不痛不痒的。
“哎呀,你不要害羞嘛!你这伤都是为了我,不用跟本公主客气的!”
“真的不必了!!!”这真的大可不必啊!!!
而且他伤的明明应该是背!不是屁股好嘛!
少典有琴当即想夺门而逃,又怕夜昙怀疑自己的身份。
想躲开,又怕一个不小心出手重了。
毕竟,凡人一向很脆弱,何况还是个小女孩。
于是乎,玄商君节节败退,夜昙公主是步步紧逼。
“你怕疼吗?”她也怕疼。
“放心,本公主会很温柔的!”
“……我不是……”到底还有什么借口嘛!
如今她已认定自己是宦官,自是不讲男女之防了。
至此,玄商君计划的“男女授受不亲”教育已经完全失败。
二人陷入无限僵持。
“砰砰砰——”最后还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阻止了夜昙扒他裤子的动作。
“谁呀?”她没好气道。
反正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她朝露殿!
“公主,陛下有口谕”,敲门声依然没停,“快开门!”
“……”
“一会儿你别再出声了喔!”夜昙特地将床帐拉下来,才跑过去开门。
“吱吖”一声,大门被打开。
一队内侍鱼贯而入。
“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
“陛下有旨意。”内侍完全不理会她的质问。
“夜昙公主,还不跪下。”
“……”
夜昙沉默了一阵,不情不愿地跪下听旨。
她并不抬头去看人。
前来宣旨的内侍从来看不清面目。
因为他们都习惯把脸仰到天上。
“他人呢?”
内侍来传的口谕内容是将少典有琴调离朝露殿。
“我也不知道,他去找棒疮药了,还没回来,要不你们去外面找找?”夜昙一脸冷漠地站起来,“没别的事儿了吧,那就快出去,本公主要就寝了!”
“……走。”宣旨的内侍倒是没有真的找人搜公主的寝宫。
宣旨才是他的职责,至于别的,他管不着。
只是留下一队卫兵,将朝露殿内外团团围住。
“他们走了,我们继续?”夜昙早对卫兵围宫相当习惯,大喇喇钻进床帐内。
“那些卫士,是在守株待兔?”
“不用管他们。我告诉你啊……”
“……”
在外交场合胡闹,是他们的错。暾帝要把他调走,也正常。
不过……
少典有琴看着两嘴不停的夜昙,唇边蓦的绽开一个笑容。
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动不越规,事不逾矩。
一千七百年,他都是这么做的。
今夜这一出,可真是新奇极了。
“……你……”
夜昙的嘴巴停下来,凝固成一个鸡蛋型。
她呆了半晌,才叫起来。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你以后要记得多笑啊!”
不过……
“离开本公主你就这么开心?!”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夜昙语中带上了些微凉意。
“我知公主必有妙计。”玄商君已然恢复了严肃,只是唇角还挂着浅淡笑意。
“那是~”夜昙公主对这恭维受用非常。
“我想想啊……”
“这样,不如你先去日晞宫躲上一阵!”夜昙一拍小手,有了主意。
“……日晞宫?”
在日晞宫的话……说不定就有机会看到自己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未婚妻究竟长什么样子。
“对外,我就说你不知所踪,想是不愿跟着我,自谋生路去了。”
“然后我去求姐姐,让她重新给你造个身份,再把你拨到朝露殿好不好?”夜昙的计划就是先让少典有琴在青葵那里躲一躲,洗白身份后,再把他要过来。
“可是……”说到此处,她又面露难色。
“有侍卫在外守着……你又受着伤……”
“又如何?”玄商君冲着夜昙自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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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晞宫某偏殿。
午夜。
“小玄子,你怎么都不来找我啊?”夜昙偷偷摸摸地爬窗户。
“害人家担心了你半天!”
她都把人塞到日晞宫几天了,这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她递递消息什么的。
害她以为他是身体出什么毛病了。
“公主,你怎么来了……”
玄商君现在是挂在日晞宫的,内侍某某。
因为青葵的吩咐,没人敢派给他什么活。
一直待在房间里,少典有琴并没有机会见到青葵。
而让他自己主动去找人……
玄商君也拉不下脸来。
于是便只能以修炼杀时间。
苦于没有清气,修炼的效果对玄商君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愣着干嘛!搭把手呀你!”夜昙半个身子挂窗上了。
“……好。”
在玄商君的帮忙下,她才顺利爬进窗户。
“公主,你的背……”玄商君看向夜昙,欲言又止。
他看到夜昙全程是猫着腰的。
“哎呀我没事~”夜昙想拍拍胸,又怕痛,只能尬笑,“姐姐都帮我看了,说好得差不多啦,我是谁嘛~”她又开始习惯性吹牛。
玄商君点点头。
她是女子,自己也不好查探她背部伤口。
而青葵公主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
“姐姐说,你的新身份已经快做好了~”
“不过……”夜昙摸摸下巴,“她说找不到你的旧文牒。”
“……”玄商君默然不语。
他根本就没有旧身份。
内府根本不可能有他的造册。
“但这都是小事,无所谓~”夜昙心大地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