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喝着绿豆汤,闲聊几句。
谢夫人揽着程皎皎百般地摩挲,说她瘦了,又问起:“今天在会所玩得开心吗?有没有认识不错的男生?”
程皎皎被问得心烦意乱,随口搪塞几句,就借口头疼要上楼休息。
全家人都惊慌起来:“皎皎怎么了?生病了吗?”
程皎皎忙摇头:“只是有点累。“
又问:“Deja的夏季时装秀会要开始筹备了,我接下去会很忙,明天可以不去酒会吗?””
谢夫人连声道:“好好好,不想去就不去,快回房间好好休息。”
程皎皎上楼回房。
关门前还听见楼下隐隐争执,谢父在说:“皎皎不喜欢见生人,以后别让她去那些宴会,白白受罪。”
”没错!满鹭城除了我,没一个纨绔子弟拿得出手,配不上我妹妹。“
谢夫人提高声调:“都怪你!你还有脸说,让你陪妹妹参加宴会!你怎么不陪?”
“没错,成天不知在忙些什么,少跟那些浮浪子弟鬼混!”
“……”
程皎皎靠在门板上,听到谢衍大呼冤枉时,忍不住笑出声。父母哥哥视她若珍宝,过去她是有多傻,才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流落在外,平白叫家人伤心。
窗开着,月色如水,花影纷乱。那丛茱丽叶玫瑰尚未移走,歪歪斜斜倒在土坑里,淡粉色花瓣落了满地。
程皎皎看了它一会,坐到书桌前,笔尖在雪白画纸上飞快勾勒,将吉光片羽的灵感流泻于笔尖。不多时,一条以凋零玫瑰为灵感的薄纱长裙跃然于纸上。
程皎皎将图扫描出来,发给露易丝小姐。
露易丝小姐回得很快: “Moon,你真是令人惊叹。这条裙子可以作为仲夏夜的压轴。”
Deja是法国高奢女装品牌,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一度没落。直到三年前,Deja才凭借着一场名为“月之森”的高定秀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
Deja意味“似曾相识”,风格自然主打复古经典。美则美矣,难免显得落伍。新任执行总裁上任后,大胆启用了一批新人设计师,复刻了Deja的经典仲夏夜系列。
“月之森”正是仲夏夜系列之一。“月之森”在融合了复古元素的同时,又不失轻盈灵动。尤其是压轴的白纱天鹅裙,当年一度制造出好几起好莱坞女星的撞衫惨案。
近年来华国经济崛起,对奢侈品的购买力不容小觑。Deja自然对这片市场野心勃勃,今年的仲夏夜秀场正选在中国鹭城。
这正是程皎皎回国的原因。
程皎皎郑重地回复:“谢谢老师。”
露易丝小姐是她本科的导师,本人亦是业内知名设计师,以严厉著称。如果说程皎皎在世界上还有怕的人,露易丝小姐定排得上前三。
当年程皎皎和沈听澜恋爱时,成天神魂颠倒,上导师的课都敢走神,偷偷在纸上画沈听澜的肖像。
露易丝小姐没收了她的画,语重心长:“Moon,等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才会懂得,事业和梦想才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爱情比起它们不值一提。”
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哪里听得进老生常谈,魂不守舍地频频望向窗外。劳斯莱斯停在教学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倚着车门,英俊得像老电影的一桢剪影。
优雅的法国女郎轻轻叹气:“你去吧。”
少女头也不回奔向南墙。直撞得头破血流,一败涂地。
程皎皎最失意时,却是导师向她伸出橄榄枝:“Deja的新人总监是我好友,正在寻找有天赋的新人设计师。我为你写了一封推荐信。”
程皎皎伤心欲绝,又愧又悔:“老师,我让您失望了。”
露易丝小姐睿智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温柔:“Moon,你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
正是导师的这句话,让程皎皎重新拾起信念。她加入了Deja。
程皎皎往返于世界各地与秀场之间,不知疲倦般燃烧着自己。忙碌的工作与学习占用了她大部分的精力,渐渐地,她不再动辄恍惚落泪,也不会在深夜里惊醒。
回想起来,如果不是露易丝小姐及时拉她一把,她真的会碎掉。
窗帘轻扬,夜风冷冷浸着花香。程皎皎舒展一下身体,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倦意很快就涌了上来。
半梦半醒地点开好友申请,跳出来申请栏里是两个字:顾叙。
程皎皎花费几秒才想起顾叙是谁。指尖一划,通过了他的申请。
卷翘睫毛垂落,程皎皎再也支撑不住,睡着了。皎洁月色如纱,温柔笼罩着酣睡的少女。
同一片月色下,也有人彻夜难眠,怒火中烧。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机械女声从电话里传出,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动挂断。
夜已过半,万家灯火寂灭,唯有一轮明月当空,皎洁清冷。
沈听澜抬起手,修长手指张开,虚拢住那轮月亮:“小骗子。”
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
环山路上,劳斯莱斯幻影飞驰如电,极致速度令沈听澜肾上腺素飙升。直到冲上山顶,才一脚刹车停住,车头堪堪停在离悬崖护栏两米处。
没有男人能拒绝飙车的快感。
副驾驶上的周旋久打个呼哨:“痛快!你的车技一点没退步啊。”
沈听澜额发被山风吹得凌乱,露出饱满额头与一双漆黑凤眸。他面无表情,只在周旋久掏出烟时,才扫过来:“别在我车上抽烟,会沾上烟味。”
“啧,我可是特地来陪你散心的。”周旋久推门下车,点了根烟,靠在悬崖栏杆上吞云吐雾。
沈听澜也走了过来,站在周旋久不远处,静静望着山下。
淡青色烟雾飞向悬崖。山风微凉,漫山绿意葱茏,谢家的白色别墅掩映其间,典雅精致。更远处是蔚蓝色的大海,与蓝天连成一线。
周旋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喟叹道;“也难怪程皎皎心高气傲,谢家的女儿有这个资本。”
云际山的别墅倚山观海,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能在这里置产,是鹭城最具身份的象征。谢家在鹭城根深蒂固,资本雄厚,并不是普通世家可比。
周旋久是真心为沈听澜着想:“阿澜,要不算了吧。你知不知现在整个圈子,都在传你们的事?”
山风徐徐撩动额发,沈听澜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里却撩起眼尾,很感兴趣似地:“传我们什么?”
周旋久唏嘘道:“自然是传你苦追谢家千金不可得。”
最近鹭城社交圈风起云涌,热门话题无外乎是程皎皎和沈听澜。谢家千金刚刚回国,又貌美惊人,在社交圈崭露头角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沈听澜也开始频繁参加宴会。
沈听澜向来行踪神秘,不近女色。一朝下凡,惹得一众名媛们芳心大乱。只是次数一多,就有明眼人看出,只有谢家千金参加的宴会,沈听澜才会出席。可往往他一来,谢家千金就找借口退场了。而谢家千金一走,沈听澜便随后离开,片刻都不多停留。
两人你进我退,好像在玩一场“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狗血游戏。
饶是如此,沈听澜统共也没遇上她几次。最近半月,程皎皎干脆销声匿迹,连神通广大的周旋久也打听不到半点消息。
沈听澜直白承认:“传闻没说错,我是在追她。”
周旋久把手放他眼前挥一挥:“你清醒一点。谢家女儿可不是能随便传绯闻的对象,只怕真追到手,谢家就立刻要你娶她。”
沈听澜沉默片刻,喟叹:“求之不得。”
他眉眼舒展,好似一想到那场面,就足以开怀。
周旋久被他瘟到,直搓手臂:“认识你二十年,才看清你是个倒贴货!”
沈听澜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周旋久改口:“说你是个情种。”
又疑惑:“怎么忽然冷了起来?这是雨水吗?……woc下雨了!”
山中气候多变。上山时还风和日丽,倏忽飘来一片雨云,便哗啦啦泼下雨水来,雷声阵阵。
今天偏开了辆风骚的敞篷车。
二人只好弃车步行,沿山路往下奔走。
雨水铺天盖地,几乎辨不清方向。沈听澜抹把脸上的水,看见雨幕外隐隐的建筑轮廓,拽着周旋久往那边大步走去。
周旋久今日穿了风骚的尖头皮鞋,几乎是一步一滑。直到头顶风雨被遮蔽,他才软绵绵靠在柱子上。
“沈听澜,上上次跳海,上次跳湖,这次淋雨。你下次出门前最好先算一卦,算算今日是否命犯水逆,不宜出行。”
他絮絮半晌,却没听见回应。不满地抹了把脸,逐渐清晰的视野里浮现出沈听澜背影,肉眼可见的紧绷。
而他身前几步远,立着一道纤细月白身影。
雨水铺天盖地,雨水、泥土、折断的树枝……在闹哄哄的气味里,沈听澜仍然准确地辨别出了那一点清甜干净的香。
程皎皎湿漉漉地怀抱着画板,长发凌乱,白裙下摆溅上了泥水。明明是狼狈模样,她看起来却仍然那么冷清,傲慢,不可攀折。
月亮也被困在这一方小小凉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