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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往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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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往生道上,宴如是手握金钗撞出人群,如一支羽箭,目光似炬,盯紧方妙诚。

鬼市,往生,活人离魂而入本就该藏着些,若犯戒被鬼差捉个正着还不知是死是活。宴如是此举便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只是希望……

不要牵连了游扶桑她们。

庚盈目瞪口呆:“姓宴的厉害哇!骂人不敢,但敢杀人的!”

也仅仅是这一刹,方妙诚未觉察危险,宴如是未得逞,游扶桑亦未出手——

轰!!

往生道上凭空炸开一团气流,方圆之内皆被殃及;继而是锣鼓一类的器乐,叮铃乓啷、叮铃乓啷,撞得人眼冒金星,天灵盖都痴麻了。

宴如是跌坐下去,再也找不见方妙诚的身形。

而她身前,两道鬼影显现。二鬼差发不沾衣,脚不着地,面上无口无鼻无眼,仅仅贴着一道白色符咒。

“俗世律法至此作无用,人间情仇至此化不休。”

鬼差的声音很沙哑,似最苍老的老者,半身已化古木,张虬的四肢里遍布啮虫。她们款款道:“若有犯戒者,魂散,不赦。”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无目的鬼差伸出手,食指尖直至宴如是。

鬼差的压迫比平俗的死亡更为阴冷。先前做了那样多死亡的预设,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宴如是攥着金钗,频频后退,不可避免地感到慌张。

必死的决心,还有……万不可牵连游扶桑……

千钧之际思索不了太多,死亡已经要降临,她唯独记得最后一点。认定了在鬼市里避不开鬼差,倘若真的逃不开,那她一人受罚便好了。

下定决心,宴如是遥遥眺了游扶桑一眼,再迎上鬼差,“我……”

却见两个鬼差面上符咒被扯下,后脑各一闷棍,是庚盈与青鸾打的。

“怕什么?两个嗓门儿比较大的鬼差而已。”游扶桑拉住宴如是的手,“走!”

触碰的霎那,游扶桑带着她化作一黑一白两只鸟儿,自人群里翩跹而出。扑进月色的瞬间,宴如是有些发懵:“我、我以为她们很厉害?”

“厉害不厉害,打了才知道。”游扶桑问,“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只是情急……我也没有多想的。”

“看得出你好恨她了,”游扶桑顿了下,“这个方妙诚,宴少主非杀不可吗?”

“……嗯。”

“好。”

好什么?

宴如是不解。她化作的白鸟极勉强地跟随着游扶桑的身形,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两只鸟儿长风破浪似的,绕过鬼差,越过往生道重重迷障一路向上。

她们一同撞进一片花色河灯中时,宴如是极其隐约地听到一声叹息,“你可以多信赖我一些的。”

宴如是未听清:“尊主、您说什么?”

游扶桑没回头也不搭腔。乌黑的鸟儿化作一团魔气,游扶桑的白衣由魔气里显现出来,带灰的发梢掠过白鸟儿尖喙,宴如是闻见淡淡龙涎檀香。

游扶桑瞥一眼仍然是白鸟形态的宴如是,诧异地一挑眉:“宴少主未修习过移形术,变不回来了?”

宴如是一卡壳,险些掉下河畔。

游扶桑拎起她,防止羽翼被河水打湿,食指轻点了点鸟儿脑袋,“宴少主学艺不精啊。”

游扶桑感觉自己被啄了一下,很轻,身前小巧的白鸟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一转,好像瞪回来一眼。下一瞬,白色的羽毛倏尔延长,洁白的羽翼里张出两只手来,一左一右,攀着游扶桑肩膀,幻化形体的灵力带起一小簇风,水声叮叮咚咚,把河畔的花灯都惊散了。

白鸟儿变成了人类。

宴如是趴在她身前,圆圆的杏眼紧盯着游扶桑,鬓角湿了一半。

两个人僵持在河畔的浅水处,你瞪我,我瞪你,明亮的花灯吹皱一片水中月。

魂魄像是被那双倔强又湿漉漉的杏眼擒住了,游扶桑忽而有些心痒,但眼角余光却瞥见河畔不远处又一双人影。来不及多想,她一皱眉,迅速按下宴如是脊背,刹那上下对换,白衣印上水痕,水花四溅起,游扶桑的身形挡住宴如是。

那对人影里,有人一顿,轻蔑道,“别看了,只是一对戏水的野鸳鸯。”

声音很陌生,是鬼差吗?还是方妙诚呢?游扶桑有些拿不准,眉眼低垂下,看着宴如是半身浸在水中,十分紧张地攥紧她的己前襟。

夜盲让她的双目都失焦了,仿似是隔着一层雾在眺她。

二人没动,手心却都悄悄蓄起魔气与灵力。

“她要杀我诶,”岸上另一人又轻嗔,“您一点儿也不为我担忧吗?”

是方妙诚!

游扶桑明显地觉察到身侧的人手心更攥紧力气了,她屏息听着,试图从声音里寻找到蛛丝马迹。

“妙诚,你明知道她杀不死你。”那人的步子远了些,声音还畅快着,“不过,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举目无亲的孤女,隔着血海深仇,却无能为力……真是可怜呢……”

两个人渐渐离去了。

宴如是泄了力,静静坐在水中,好似在为那人的话失神。虽有些刻薄,但确实是对的,她必须承认。

太无力了,致使她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今夜临时起意的行刺就像一场闹剧,一个笑话,她拼尽全力,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方妙诚掸掸衣袖,与相好的女子嗔责几句,完全没放在心上。

宴如是在水中抱起双膝,眼底也有些湿润。游扶桑轻轻叹了一声,“她们走了。我们也走吧……日出之前一定要离开往生道,否则便会被留在这里了。”

而宴如是抬头看着她,十分莫名地问:“我犯了错,您会不要我吗?”

游扶桑扶起她,“会吧。”她淡然道,“但现在,你跟紧我就好了。”

宴如是吸了吸鼻子,有些疲惫,双眼通红。

鬼市子正开,寅时闭,不过一个时辰;眼下孟婆桥一逛,往生道一闹,也将近日出了。庚盈还有闲情逸致去集市抢古玩,游扶桑是一点儿提不起兴致来,她一回头,见了兴冲冲抱着一众古玩疾跑回来的庚盈,皱眉问:“青鸾呢?”

“青鸾姐姐去看古籍了!”庚盈回,“尊主可是忧心她错过时辰?我现在去寻她?”

“我倒是不忧心她。她做事比你们都有分寸。”

这里的“你们”自然是把宴如是也包括进去了。

庚盈拿肩膀撞撞宴如是:“你也是厉害,骂人不骂,杀人提着钗子就撞上去了。缘何不与我们商量呢?”

缘何不与她们商量呢?

今夜不止一人与宴如是这样说了。但不同于游扶桑那一问,宴如是此刻的心情十分抵触。缘何不与她们商量?但缘何与她们商量呢?商量这词一出,仿似她们是一条船上的盟友,爱着同样的世间,恨着同样一个人,事实呢?事实正邪不两立,魔修喜好杀人,如此问来,不过嗜血嗜杀,爱看热闹。

至少庚盈是这样。

她哪里关心什么宴门之祸,抑或真相,更不可能关心因为子虚乌有之事被天下人笑骂的宴清绝。宴如是理解她的不关心,也明白庚盈隔岸观火实属正常之举;但宴如是关心。

关心真相,关心冤屈,关心母亲的性命。

她又如何没与她们商量过呢?到底,游扶桑也只会说“那要看宴少主的表现”,什么表现?欺负人的两个字,难道还要她真的当真?退千百万步再讲,假设更善意一些的,与她商量,替她分析利弊,权衡轻重——结果就是,做不得。

她杀方妙诚,做不得。她救宴门,做不得。

以命换命轻若鸿毛,都是无稽之举。

她太无用了,所以什么都不值当,什么都做不得。

*

三人在鬼市外与青鸾汇合。

脱离了这森森鬼市,回到浮屠城,天色已经澄明。浮云万点,朝霞千里,是个明朗的晴日。

浮屠殿前分道扬镳,青鸾一步不动,游扶桑没诧异,四下屏退,她与青鸾独坐在殿前小庭中。“是有什么事要说?”

“回禀尊主,是关于鬼市。”青鸾道,“鬼市本是天成之地,灵气、怨气、鬼气,都按着天地清浊动静的秩序聚集于此处,有多有少。但我昨日初入鬼市,却觉得这些气流些许古怪,仿似有什么力量要将这些怨气皆往某一处牵去……”

事实上,青鸾对鬼市的猜疑并不只是在昨日,大抵三五年前就觉察不对劲,却从未多想,其一,鬼气与魔气都是怨气的一种,但到底不同,沾染太多反而不利;再者,鬼市与她们魔修也没有太大联系,就算真的崩坍,总不能怪到她们头上来。

但昨日那些稀奇的感觉却异常明显,兼以这些日子并不太平,难免会多想。

游扶桑接道:“你说的这些力量必是人为;如此作为,是有人要控制鬼市,是吗?”

青鸾:“属下也是这般猜测。”

游扶桑意有所指:“只是猜测而没有方向,于我无用呀……”

“牵机楼。”不亏是青鸾,不过在鬼市滞留几刻钟,居然真的给出了明确方向,“尊主,气流布置的方向与牵机楼外雾障极其相似,出自同一人手笔。”

游扶桑一挑眉。

青鸾再道:“原本也与浮屠无关。但属下只是在想,或许宴门和牵机楼的计划从未终止……那么您身边的宴少主,极有可能,仍是计划的一环。”她退开几步,俯首行礼,“尊主,或许她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又或许,孤山只是借刀杀人,宴少主亦是无辜……但属下仍然觉得,让她跟随您身侧,是极大的隐患。”

“尊主,我知晓您念在昔日情谊,极难对宴少主下狠手,是以,我已托庚盈——”

青鸾俯首再拜,眉眼低顺,毕恭毕敬道。

“先行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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