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曜不知道那几个人怎么在短短几天内把一个神志清醒、手掌大权的一家之长送进精神病院的，只能说主线主角和重要配角联起手来简直势如破竹。

“他不是给我妈的药里放了东西吗。”金沐阳冷哼，漫不经心地把玩傅曜手上的串珠，“那我就让他心爱的儿子也给他加点东西。”

金沐阳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主动放下身段去向母亲的家族示好，在一众舅舅、小姨的帮助下勉强坐稳了金家家主的位置，不过人心易变，在金沐阳成年之前局势如何还未可知。

现在的金沐阳比傅曜刚创业时还忙，今天难得回学校陪傅曜上课。

这节课正好是郑行之的课，李悬回来后，他又变回了那副沉默木讷的模样，长过眼睛的头发透着几分阴沉，他甚至不再与旁人有眼神交流。

有几次傅曜想找他，都被躲开了。

今天就是李悬落网的日子，他提前得知了消息，订了机票想离开，不过警察早已在机场蹲守，傅曜还特意花大笔钱把整个机场的信号屏蔽掉，保证截断李悬向外发布的所有信息。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李悬应该已经被抓住了吧。

下课铃响，傅曜看到郑行之低着头整理教案，收拾公文包，接着瞥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所有动作停住，整个人僵着一动不动像块木雕。

这是惊喜吗？还是如释重负？怎么看着不太对啊。傅曜微微皱眉。

郑行之突然动了，猛得转身背对他们，似乎在手机上用力操作什么，整个手臂都在使劲，挺直的脊背几乎要佝偻下去。

刹那间，傅曜想起傅兰因说的艳照的事，当机立断使用了数据流体验券。那一瞬间，他的灵魂好像从身体里分离出来，世界在他眼里分崩离析，所有的一切都变成0和1组成的数据流。

——这些副本世界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更高维的存在可以把它彻底解析，挖掘它的所有秘密，这种数据化也是任务者们可以来到副本世界的依托。

只是一个副本中的重要角色是不能被解析的，只能观测，因此在茫茫数据中，傅曜看到了两个与众不同的存在，即金沐阳和郑行之。他们温暖的血肉在莹莹绿光下更显得可贵。

傅曜没想到郑行之也算是重要角色，剧本大纲里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不过此时不宜多想，他进入数据空间后，就飞快跃至郑行之身边，用意念触角连接他的手机，整个人被拉入另一个由纯数据构成的低等信息流空间。

无数数据围绕在傅曜身边，只要他想，郑行之手机里的任何隐私对他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傅曜自认为还是挺正人君子的，在误触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后，他定了定神，努力屏蔽其他内容，“看”向郑行之收到的最新短信。

那是一段视频和一个倒计时，倒计时结束，视频就会被传送出去。现在，倒计时已经只剩十秒。

直觉告诉傅曜让郑行之失态的就是这个倒计时，他没有犹豫，在秒数读尽前用意念掐断了它，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离得极近的视频。信息的传输是一瞬间的事，他“看到”了视频中的一切。

信息体验券时间耗尽，傅曜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些恍然。他抬眼，就见郑行之虚脱了一般半跪在讲台后面。

讲台后颤抖的身影令傅曜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视频。在数据流状态下，与其说的“看”，倒不如说是将整个视频刻录在脑海中，每一帧的全部细节皆分毫必现。于是，在那短短的半秒，傅曜被迫完整地看完了一场活春宫，肢体的交缠、潮红的脸庞还有高高低低的呻吟和辱骂一时间挥之不去。

纯情少年傅曜被迫涨了好多姿势，白皙的脸蛋忍不住发红。

“怎么了，热？”金沐阳用手背探探他的脸颊，触手便是极细腻光滑的肌肤，金沐阳一时没舍得移开手。

傅曜摇摇头，讲台后的郑行之终于慢慢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埋着头快步离开，在经过门槛时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看什么呢。”金沐阳见傅曜盯着门口不放，不满地把他的脸掰回来。他今天特意抽出半天来陪傅曜，这人竟然还走神！

傅曜的脸被恶意揉搓，兴致盎然地捏成不同形状。他扒开金沐阳的手挣脱出来，叹气，“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爹真不干人事。”

“别提他，倒胃口。”现在也就傅曜敢在金沐阳跟前提金原，别人但凡说道两句，金沐阳准翻脸。

“不说了。”傅曜也觉得倒胃口。他掰着指头盘算，小弟收得差不多了，公司也发展得很好，他隐隐之中有预感，这个世界的任务应该快要接近末尾了。

副本任务完结，任务者脱离后，留下的躯体一般会以四处游历等原因慢慢消失在相熟之人的视野中。当然也有更狠决的任务者嫌麻烦，直接抹脖子死遁。

在走之前，傅曜还打算帮金沐阳稳住金家，给便宜弟弟安排个更健康的环境，把公司交接给江未沉……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副本世界，他对这里的人都有着特殊的情感。这是他最后能为他们做的，至少不留遗憾地离开。

至于郑行之，李悬彻底倒台，希望他能早日从往日阴霾里走出来吧。

郑行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他如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到达目的地，回到安全区。

他跌坐在柔软的椅子里，紧紧攥着手机，不敢打开。

他怕一打开，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和他人或好奇或不怀好意的问询。

郑行之知道，李悬设置那个倒计时，就是想要他看着时间流逝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记录着自己不堪丑恶的视频传遍全网。

那个视频勾起了他不敢触碰的记忆，昏暗、嘈杂，痛苦、沉沦。他为母亲声援，孤注一掷要让罪魁祸首付出代价，却被打昏带到一个狭小的仓库。仓库真的很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于是，一个人结束后，门锁一响，又是一个人进入，进入他。

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两个。每次门扉转动，都意味着新客人的光顾。他从没有像那时那样痛恨自己的身体，痛恨自己在凌辱中还会得到濒临崩溃的快感，被一个个恶心的施暴者送上高.潮。

他们甚至没有给他喂助兴的药。而那个视频里，记录了他所有的痴态和一览无余满是暧昧痕迹的身体。

想到几天的经历，郑行之忍不住干呕。混沌间，他浑浑噩噩地拿起笔筒里的裁纸刀，贴近自己脆弱的脖颈。

就这样死去吧，他想。他的思绪混乱，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手指在用力，血痕加深，尖锐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一瞬。

不行，心底微弱的声音在说。凭什么要死的是他呢。所有有罪的人已经归案，为什么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去陪葬呢。

他又没错。他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许久，郑行之放下刀，平静地拿纱布捂住伤口。他的心一片空茫，动作平稳地打开手机，出现的页面还是那个视频和倒计时。而现在，倒计时还剩零点一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视频没有被发出去。

金原猝不及防地失去权力和地位，被送进精神病院，掀起的风浪可不小，各家都虎视眈眈盯着金家，恨不得冲上去撕下一口肉来。

傅蕴虽然和金原有合作关系，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驱使之下，他向来不会手软。

而对于傅曜，于情他偏向金沐阳，于理金家名下的公司、企业品类和他的并不冲突，若是能达成合作，更是可以双赢。相对来说，傅家的壮大才是对他毫无益处，毕竟傅蕴所获得的成就并不能转化为他的任务指标。

因此明面上是金沐阳和江未沉两个金家人联手，实际上背后也有傅曜的手笔。只是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有人察觉到了傅曜在这件事中所做的一切。

“傅总，您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小小年纪，就能和你这个爹叫板。”酒宴上，不少人明褒暗讽，嘲讽傅蕴连儿子都不跟他一条心。

傅蕴脸色不变，回敬一杯酒，脸上带着挑不出错的笑意：“阿曜一向聪明，若是于形式有利，他就会去做。这很好，不管如何，我和他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

想看傅蕴黑脸的人讨了个没趣，悻悻离开。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好嘲讽傅蕴的。有个还没成年就能跟他们这种老油条对上，还不落下风的儿子，他们都馋死了好吗！只要有一个像傅曜这样的小辈，至少可以保证家族百年内不衰！不少人暗地里羡慕傅蕴的好运气呢。

傅蕴面上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他抿着酒，晚宴上人声嘈杂，推杯换盏间都是心眼和试探。所有人都在名利场中，而他却抬头去看月亮。

傅曜其实从小就不亲他这个父亲，那个孩子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可以很轻易地分辨一个人的善恶。傅蕴从来不觉得做个恶人有什么不对，他知道自己做的很多事轻易毁掉了一个个家庭，让他们家破人亡，痛苦挣扎，但这些并不能让他的心有任何波澜。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想要变强，就只能掠夺、征伐。向来如此。

但傅曜，他看似对资本的游戏游刃有余，实则天生就与他们格格不入。那孩子身在纸醉金迷里，心却仿佛脱离红尘外。他有一套逻辑缜密的自我价值观，并不轻易为外物所动摇，坚定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傅蕴一路看着他，刚开始觉得可笑、幼稚。过于天真的孩子终究会掀开这个世界的面纱，直面其下脓肿和血泡，然后被吓得躲回家长怀里。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没有变，少年也没有变，那个绷着小脸说要惩恶扬善的孩子最终长成了青竹般不屈的少年。

世界丑恶的真相并没有让他丧失勇气和真诚，傅蕴故意展现在他眼前的那些血腥和不堪也没有让少年的心蒙尘，反而赐予他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

有一段时间，傅蕴不敢去和傅曜对视，怕自己不知何时扭曲了的感情会被敏锐的儿子看出来，从此更加疏远他。

后来他知晓，自己的亲儿子另有其人，知道真相的管家以为他会因为傅兰因而冷落傅曜，还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他的想法，他嗤之以鼻，那种唯唯诺诺的、残缺不全的人，怎么能和他完美的阿曜相提并论呢？

其实当他得知傅曜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明明应该开心的，这样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他的阿曜了。可那时他的心中涌上的却是一股遗憾。

若阿曜真的是他的孩子，那就好了。

原来，如罂粟般吸引着他的，除了傅曜这个人，还有悖德，和——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