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在求人,却又格外倨傲,叶鹤清却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官逍向来都是这般,只凭心意,从不与人讲道理。
咬了咬牙,叶鹤清暗暗告诫自己,一些时日的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一朝得胜换三界太平,他乃仙界道君,受人敬仰,也合该做出相应回报。
天道不公,竟让此等恶劣好杀之辈成功渡过了天劫,他这等修为,仙界帝君都难敌,若他哪天心血来潮便可让三界生灵涂炭,彼时之失,与他一人受些苦楚相比,孰轻孰重他怎会不知。
一瞬间多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叶鹤清慢慢站起身,沉默抓住官逍伸出的手,将他往泥沙外拽。
因不敢动用灵力,叶鹤清徒手废了好大劲,也只将官逍拔出了丁点儿。
两人相握的手被勒出了血印,叶鹤清停下动作稍作休憩时,依然想不通官逍到底想做什么,如今这般,他倒不像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更像是在魔殿待得无趣,出来寻些乐子。
官逍也不好受,泥沙的吸力和仙子的拖拽同时出现,他的身体仿若快要被撕成两半,可他却只能忍着,不能叫痛。
休息后再次尝试,叶鹤清倒退了两步,再次使劲,还没等官逍指挥,就听见咔擦一声。
官逍疑惑,环顾四周,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
没找到源头,他示意仙子继续使劲儿,却见仙子一动不动。
“怎么,你的骨头断了?”官逍问。
叶鹤清长长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似是下了万般决心,才开口道:“衣裳裂了。”
官逍嘴角抽搐。
忍着疼痛被从泥沙中拔出的那一刻,官逍莫名有种自己化身萝卜的错觉,浑身骤然变轻盈,只是在这猛地冲劲之下,官逍没来得及站稳就朝前扑去,他感觉到自己抓着的那只手正在疯狂使劲挣脱,可他怎么可能松手。
如此倔强的结果就是他摔倒时找到了个人肉垫,被压在他身下的叶鹤清在短短一日内连遭挫折,躺在地上半晌不动弹,怀疑人生。
或许,从早晨被木屑灰尘扬满头满脸开始,他待在官逍的视野中就是个错误。
官逍毫发无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叶鹤清身边,把沾染泥沙的头发缕到脑后,用脚尖碰了碰躺着装死的仙子,“本尊乏了,回去吧。”
叶鹤清眼球转了转,看向官逍的方向,似在询问他:回去便回去,你碰我作甚。
“你去寻抬大轿,接本尊回去。”官逍理直气壮,“本尊的力气都用在救你上了。”
仙子闭上双眼,根本不信。
官逍这回说得是实话,哪怕是原身来了,修炼无影诀耗尽魔力后,再维持一个姿势几个时辰,都会觉得疲惫。
虽然,原身不会像自己一样窝囊地被泥沙困住。
但官逍是一点儿力气都不想花了,仙子不肯起来,他也不急,就坐在这这么等着,仙子被泥沙吞噬的速度,定然是比自己快的,他不信对方能耗得过自己。
闲着无事,官逍的目光一遍遍扫视仙子,滚烫的目光让仙子闭着眼睛都警惕,官逍的视线最后落在了一处花白上。
他伸手,透过衣裳的破洞探了进去,指尖摸到滑嫩细腻的温热,躺着的仙子骤然间坐起身,弹射速度堪比将禄无游追得满屋跑的灰毛兔。
官逍缩回手,一脸平静无辜地与仙子四目相对。
叶鹤清瞪着一双眼睛,胸口急速鼓动了两下后才慢慢平缓,他手紧捂着衣服破洞的那处,那冰凉凉滑溜溜的触感仿佛还滞留在皮肤上。
几息后,他认命回应,“吾独自回东稷唤魔修抬轿来接尊主,尊主可放心?”
官逍挑眉笑了声,“本尊自然不放心。”
仙子咬牙,“那尊主传音回东稷便是。”
官逍却道:“若是有这等功夫,本尊御法器飞回去便是了。”
他倒也知道御法器飞回去!
对峙半晌,叶鹤清自知与官逍辨不清道理,若是他能通情达理,当初在青云门他也不会骤然入魔,从宗门中最具天赋的弟子化成屠戮满城的恶魔。
叶鹤清在官逍面前蹲下,后背朝着对方,官逍见状挑眉,几乎不做迟疑地直接趴在了仙子的背上。
让三界都闻风丧胆的魔尊趴伏在自己后背上的这一瞬间,叶鹤清没来由地心中一震,也不知是仙魔两界本身气场冲撞的缘故,还是他内心认定的敌手骤然间与自己身躯贴合的原因。
叶鹤清缓缓起身,背着魔尊朝迷雾中走去,传闻中嗜杀成性的魔尊,赫赫声名与他的体重真是两个极端,叶鹤清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么轻的身躯如何承载那么高的修为。
官逍双手垂于仙子胸前,手中还捏着他那根腰带,时不时给布帛中输入魔气,在仙子腰上腿上绑出不一样的形状。
叶鹤清对这等逗弄无动于衷,只要不妨碍他行路,他就一声不吭,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反应太过平静,魔尊并不受用,有时突然之间就将他的双腿一同缚住,惹仙子一个踉跄。
仙子堪堪稳住身形,微叹口气,“尊主大人小心。”
官逍却拍拍他的肩膀,“你可要当心,若是摔了本尊,惹本尊不快,那仙界也莫想好过。”
仙子不再言语,继续前行,官逍也没再玩弄那根腰带,他一次次试探,却总也看不到仙子的底线,仙子并非软弱的性子,可却屡屡妥协。
夜色茫茫,来时用了多次无影诀并不觉得遥远,归去的路却仿若走不到尽头。
到了平时休憩的时间,官逍本就疲乏,这会儿已是半眯着眼睛,头靠在仙子的颈窝,懒散询问:“你是如何飞升的?”
呼吸间的热气在肩颈处迟迟不散,叶鹤清只觉那一处的皮肤格外滚烫,他自记事起便少有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的人,一颗心似乎都被分成了几份,其中一份便在此处跳动。
“修道百年,渡劫飞升。”仙子答。
官逍闻言有些诧异,“百年飞升,看不出你还算是有天赋,都快赶上那个仙界的谁了。”
“谁?”仙子问。
困顿让他的脑袋不怎么运转,官逍这回想了许久,久到叶鹤清都以为魔尊对这个问题没了兴致。
“那个武德神君,他应也是百年飞升的。”许久后,官逍悠悠道。
叶鹤清脚步微顿,抿了抿唇,“是,魔尊竟是这也记得,果真是知己知彼。”
官逍手指在仙子胸前晃了晃,语调不屑,“不,仙界那些个仙君神君俱是不思进取之辈,如何能入本尊眼,你们那帝君老儿几千年前想做圣人差点将自己搭进去,如今整个仙界应也就剩那武德神君还有点仙界的派头。”
叶鹤清沉默,实难相信官逍的嘴里竟然还能吐出那么两句夸赞自己的话,“风华神君也入不了尊主的眼吗?”
官逍想了半天,才恍然道:“风华?你说那个养火鸡的神君?”
叶鹤清:“凤凰。”
“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官逍对神兽不做评价,“他不潜心学笛,偏去搞禽类养殖,还将雌雄分林散养,难怪这么些年了孵不出来一只火鸡崽。”
“凤凰。”仙子再次强调。
官逍:“喔。”
“凤凰是风华神君的爱宠,并非要饲养繁殖后代。”叶鹤清到底没忍住,解释了一句。
官逍却不信,“你一介刚飞升散仙如何知晓风华的心思,兴许他只是在为孵不出来小鸡崽寻借口呢?”
叶鹤清已经放弃纠正是鸡还是凤凰了。
风华与凤凰的风评双双被害,叶鹤清是极力挽回过的,可惜人微言轻。
等两人靠近魔殿时,天际已露出了白光,原是在外行了半夜,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休整了半个晚上的官逍给双方都捏了个净身诀,他虽更钟爱于在地宫汤泉中沐浴,可出现在人前的魔尊怎可狼狈。
故而从外回来的魔修与二人偶遇时,便见魔尊大人光鲜亮丽伏在仙子后背上,手中捏着的大带随风飘摇,他的衣裳松松垮垮,没有布帛的束缚更显随性;而仙子衣裳多处破损,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
昨夜尊主与仙子去了何处,为何是这般造型出现在凌晨的东稷?
有些奇怪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填充进魔修们的大脑,哪怕嘴上都在规矩行礼问好,眼神瞥到仙子时,怪叫声还是忍不住从胸腔中发出来,带着几分调侃与讥诮。
叶鹤清闻声脸色有些黑沉,配上与尊主同款的衣衫,虽有些许狼狈,却也让那几个魔修不自觉收敛了些。
官逍见状笑了声,“与他们计较作甚,他们是魔,如何能控制本性呢?”
叶鹤清听着这话总觉得怪怪的,像是在给下属开脱,又像是把他自己也一同骂进去了。
官逍示意叶鹤清莫要再逗留,送他回地宫,想想那泥沙中不知吞噬过多少魔与兽,他就觉得自己浑身都脏了,净身诀只能从表面上消除脏污,他还需在汤泉中搓洗上十次八次去去心中的晦气。
叶鹤清抬脚继续前行,几步后便听惨叫声传来,他扭头看去,只见刚刚那几个对着自己发出怪叫的魔修身上都燃着火,此时正在地上打滚惨叫。
“训服了,哪怕是魔,也会对你收敛起本性。”
叶鹤清听到耳边魔尊的声音轻飘飘传来,似是随口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