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所幻想的事情整个破碎，损伤的并不仅仅是身体。

这一切都从涟虞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中展现出来。

她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摇曳，衣裙紧紧地贴着，唯有裙摆处飘飘荡荡，好似鱼尾。

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但是睫毛颤抖之间隐匿着那种悲伤的压抑。

涟虞越往前走，身形越垮，最后整个人倾倒在暴雨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的口中缓缓念到：“清风摇，明月照，红莲从中稚子笑……”

这首儿歌她其实从未完整地听过，都是小时候扒拉着门缝去看莲衍的时候，莲花主唱给她听的。

如果此时有个人拉她一把，她或许还不会摔得这么彻底。

但是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她没有过家人的关爱，她受诅咒而生。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如此。

但是很快，她就会明白了。

航拍的镜头不断拉近，定格在她倒在雨中的这一幕。

玄色衣袍整个铺在地面上，她微微仰着头，借助着雨水的冲刷，就好像刚刚绽放的黑夜玫瑰。

这一幕戏拍完之后，程烟云休息了好一会。

一方面是因为被角色内心强烈的悲怆占据，另一方面是因为需要换衣服改妆造什么的。

不过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程烟云还是第一次有。

毫无疑问地说，这个剧组里的每个人都是专业的，没有丝毫的赘笔。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干自己的事，没有多余和节外生枝的事情出现。

而且这个美术指导是真的很懂镜头语言，从多机位的拍摄和抓捕，以及定格画面的呈现来讲，对每个摄影师发出的指令都是有效的。

导演的拍摄进度也快了许多。

前一天还让他们尽量和镜头磨合，今天已经完全意识到这些人是完全可以扛得住镜头的。

程烟云演惯了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剧组和小配角，有些剧组虽然看起来名声在外，但是里面内讧、互相不配合，团队都是一团散沙，怎么能出好作品？

虽然累，但是程烟云觉得很值。

正在此时，执行导演走进来跟她对一下拍摄内容，顺带着问了一句：

“程老师，我想问问，你最后那句歌谣是自己加的吗？因为拍摄结束之中导演说加的很好。”

“也不算吧，是小说里原本就有的。只不过我看剧本里好像没有提到。”

“可能是我们改的时候忘记加进去了，按道理来讲这么点睛的台词是不会删掉的。还好您看过原著，知道有哪些是合理的。”

程烟云突然问：“您这么问，是会觉得我有一点给自己加戏吗？”

执行导演看着程烟云，脸上的表情有一点严肃：

“不，不是这样。我从业这么多年，擅自加戏和临场发挥是能分辨的清的。有一些好的演员的临场发挥是可以升华整个作品的，而毫无疑问，您就是好的演员。

我合作过不少没有名气的演员，他们都是因为自身确实有问题才活该没有名气的，或许是因为懒，或许是因为不会演，或许是因为不懂镜头。但是你是不一样的，程老师，从我专业的角度看，我觉得你自身没有问题，你只是缺成功的机会。”

执行导演就差把“我觉得你一定能火”写在脸上给程烟云看了。

程烟云大受感动，她从前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自己演技不错，长得也还行，也在不断地提升自己磨炼演技，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好的平台呢？

她在自我否定和自我肯定之间反复横跳，经常精神内耗。

但现如今，肯定的话从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来，这个人还是专业的执行导演，完全没有架子，心平气和地来说这件事，程烟云觉得心里灭掉的小火苗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或许努力……真的可以和很厉害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程烟云连连道谢，对方的话也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谢谢您对我的肯定，我真的很高兴，而且跟大家合作就能看出来，咱们剧组真的是很专业，我之前确实没有接触过这么专业的剧组。”

执行导演点点头。

“希望大家能互相成就。杀青之后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剧本早就过了审核，后期剪辑特效团队也很专业，剪辑结束上线的速度也会非常快，不会出现上映不了的情况。”

“能碰见一起做事的人真的事太好了呀。”程烟云不禁感叹道。

“我是很少会对一个演员产生期待的。但是程老师，你一走戏，开口说话的时候，我会对你，对这个角色产生期待。”

有了互相肯定的沟通基础，两人后面的工作内容也对接的很快。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程烟云深深认识到了对方的专业能力。

接下来的这场戏是女二和女三的对手戏。

女三灵犀是涟虞前世的手下，是一只黑兔精。对她忠心耿耿，所以一再寻找涟虞今生的下落，并意图诱导她重塑妖力。

程烟云看了原著，黑兔精是小说里少有的切片化且描写较多的角色。总而言之，这个人设不太立体，她并不知道胡星月会把这个角色演绎成什么样。

但没想到，对手戏刚一开始，胡星月就冲她翻了个白眼。

？

？？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大概是胡星月本身就不怎么喜欢程烟云，所以带了一些私下的怨气在。

但是就是因为这种怨气，一个炸毛黑兔精的人设竟然出乎意料地立住了。

黑兔精不再是脸谱化的角色，而是一个对原主人满肚子牢骚，但是不得不打工的形象。

灵犀一翻白眼，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涟虞面前。因为走得急，真好像和蹦蹦跳跳的兔子似的。

这种灵气，还真的是需要角色本人就是这样。

“我找你找了这么久，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一朵破花！”小兔子一着急，就凑上涟虞的衣襟，差点咬到她的耳朵。

“真是服了！当初养我们十几只兔的时候，说会一直对我们好。结果养着养着你人没了，结界也没给我们打开。你知道我为了出这个结界笼子，做了多大努力么你！”

涟虞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兔子头。莫名地有点宠溺。

兔年摸兔头，万事不用愁。

灵犀瞬间弹开三米远：“你你你干嘛，你该不会想吃我吧！”

涟虞笑出声：“就你那点修为，我塞个牙缝都不够。”

涟虞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氤氲的妖力，缓缓说道：“前世的记忆我已经恢复了，在这莲花池里，我和莲衍，只能活一个。”

原本还笑意盎然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她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小黑兔分明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的那种。

灵犀不禁打了个冷战。

吓人吓人，太吓人了。

“你别害怕，你来找我，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但是你都游荡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干点活了吧？”涟虞循循善诱。

“我这里有很多你喜欢的人参萝卜，吃一颗就能提升五百年修为。”

灵犀瞬间又凑近她，身后妖力幻化的小兔尾巴扬了扬。“你说你说。”

“你帮我去拿一样东西。”

……

“咔！”

导演喊停之后，程烟云看着胡星月有一秒的出神。

在戏里还真是……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哈。

而且她原本以为两人会配合得不好，没想到竟然配合得……还不错？

胡星月分明注意到了程烟云在看她，马上转脸凶到。“看什么看！”

只不过这个样子在毛毛茸茸的装扮里，显得完全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像是个想咬人未遂的小兔子。

程烟云轻轻笑了一声：“你挺可爱。”

胡星月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转头丢下一句“你少来”就离开了。

竟然害羞了，真是个小孩子。

程烟云佩服编剧和导演的眼光，自己原本会以为业务能力没有那么好的人，竟然也会因为自己招人喜欢的人格而带给角色生命。

中间转场需要搬很多东西，为了节省剧组进度，换上了常服程烟云也力所能及地帮忙搬一些东西。

她也不吭气，跟在场务后边，不细看以为是剧组工作人员。

程烟云不是娇气矜贵的人，二十多斤的东西扛起来说走就走。

搬着搬着，突然感觉手臂湿漉漉的。

“啊！”胡星月小声惊叫。“程烟云！你手臂破了好大一块！”

程烟云还在发懵，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苹果箱离灯光太近了，表面毛躁带着尖刺，又热，蹭到了皮肤。

程烟云一声不吭，像拎着小鸡仔似的把东西快速放上去之后，才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拿出纸巾擦了擦。

也不严重，一会拍戏也拍不到手臂这一块，问题不大。

正当程烟云想这个的时候，胡星月不情不愿地把从包里翻出来的药瓶子递给程烟云

“你快敷上药吧，这个很好用，你那胳膊难看死了。”

程烟云一愣，没有接过对方的药瓶。“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小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