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植被稀疏,绿化率低的缘故,已是八月下旬的紫禁城仍如火炉一般炎热的让人发狂。
苏如歌命宫女推开了小窗,不见凉爽,反令屋中多了些蚊虫。嫌弃驱蚊的药草味重,怕熏了宝贝儿子,苏如歌令人将驱蚊香炉置于窗下和门口,自己抱着小团子躲进了帐子里。半梦半醒也不忘给小团子摇几下扇子,希望这样可以驱散些许热气。
苏如歌是当今四皇子宝亲王弘历府中的侍妾,怀中的小团子是宝亲王的三阿哥,生在五月底,尚有十多日才满百日。
宝亲王共有过三子三女,幼殇的大格格、二阿哥和三格格为嫡福晋所出,大阿哥和幼殇的二格格为格格富察氏所出,生育三阿哥的苏如歌成为了重华宫中第三个生育子嗣的女人。
皇帝早年夭折了不少子嗣,眼下立住的皇子不过四人。三阿哥弘时因与皇帝的政敌廉亲王亲近,为皇帝所厌弃后被出继。五阿哥弘昼性格骄纵,耽于逸乐,难成大器。六皇子弘曕年方三岁,未来尚不可知。
唯四阿哥弘历最得皇帝疼爱,皇帝登基后,就马不停蹄地为四阿哥延请名师,授以文武。为他选聘满洲名门贵女,四阿哥大婚后就时常委以重任,培养其从政能力。
吸取了先帝时九龙夺嫡的教训,皇帝并未明旨册封太子,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宝亲王就是皇帝选中的储君。
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先太子胤礽和如今的宝亲王了。人们常道先太子胤礽备受先帝宠爱,两岁被封为太子。可先太子终其一生都陷在夺嫡的漩涡中,后期更是经历了两立两废郁郁而终。然宝亲王,虽无太子之名,却由皇父手把手教导着处理军国大事,早早开始接触帝国的权柄。
大清上至皇帝后宫嫔妃,下至宗室王亲的福晋侍妾都有相对固定的婚配制度。
第一种是八旗选秀女,主要是选皇帝妃嫔,皇子和宗室王爷福晋等;第二种是内务府选秀女,即上三旗包衣选秀女,选的是宫女(也可能成为妃嫔)、近支王公府上姬妾,赐予宗室王公和的大臣的嫡妻、侧室。第三种是满蒙联姻、恩荫、下官进献等极少数的情况。
宝亲王弘历做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实际上的储君,府上有嫡福晋一人,侧福晋两人和侍妾十余人。他的后院亦是以八旗选秀和包衣选秀两类为主,而苏如歌则属于极少数的第三种。
宝亲王嫡福晋为前察哈尔总管李荣保嫡女富察氏,满洲名门贵女。富察氏在雍正五年,由皇帝指婚,以嫡福晋之礼迎娶入府。
侧福晋高氏原是宝亲王大婚前包衣选秀入府的侍妾。高氏虽是包衣出身,她父亲河东副总河高斌却是皇帝重用的大臣。雍正十一年,高斌奉命署理江南河道总督,随后实际担任该职【注1】。次年初,高氏便被皇帝从重华宫的一众侍妾中超拔为宝亲王侧福晋。
侧福晋那拉氏亦是满洲大族贵女,于雍正十二年的选秀中被皇帝指给宝亲王,以侧福晋之礼迎入府中。
余下侍妾有选秀入府的旗人,包衣选秀入府的包衣女子,甚至是与那位先帝良妃娘娘一样出身辛者库的黄格格,唯苏如歌和格格陈氏是被地方官员选送入府。
苏如歌的父亲苏召南【注2】不过一介无官无职的平民,苏如歌这个远在江南的汉家民女本该与宝亲王八竿子打不上关系。苏如歌被送进毓庆宫(宝亲王大婚前居于毓庆宫),无关才华,亦无关品德,概因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雍正四年,有位在江南任职的官员回京述职前,预备采选些江南特产回京进献,希望投到那会儿刚被皇帝推到台面上的四阿哥弘历门下。然四阿哥身为皇子,见过珍宝无数,民间宝物又有几样能入得这位法眼?
官员为难时,身边的师爷为他出了一个主意:寻摸几个温柔的江南美人带回京中。
官员私下寻摸家世清白的江南美人,苏如歌的名字便被有心人报了上去。官员亲至苏家验证,见到苏如歌惊为天人。平民家庭的苏家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年方十四的苏如歌就成了江南“特产”之一,被当做礼物打包带回了京城。
那官员带回京城的江南美人并不止苏如歌一人,但苏如歌无疑是最美的一个。
献礼是谋取好处,若送个没分寸的美人进宫是惹祸。除了成为礼物这件事没得选,苏如歌一路上都被好吃好喝供着,入京后还有教养嬷嬷细心教导规矩。入府时,那位大官还送了一笔不菲的陪嫁,只求她心甘情愿地侍奉宝亲王。
皇帝爱重宝亲王,宝亲王没有出宫建府,而是住在紫禁城内的毓庆宫。大婚后,则搬到了由乾西二所改建的重华宫。
宫中禁止里同内外,莫说府中侍妾,就是福晋和侧福晋都难与家人联系,就更不要说外臣了。那位官员送苏如歌入毓庆宫,只是用苏如歌做敲门砖。两人之间是一锤子买卖,后续并不需要苏如歌做什么,以至于苏如歌连对方身份都一无所知。
重华宫侍妾虽多,但侍妾与侍妾之间却也不同。苏如歌是府中出身最低的格格不假,却一向得宝亲王宠爱,在府中恩宠仅次于嫡福晋富察氏和侧福晋高氏,便是刚入府的侧福晋那拉氏亦有所不及。
当今惧热,逢夏就要去圆明园避暑。做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和心照不宣的储君——重华宫主人宝亲王弘历整个夏季基本留在圆明园伴驾。
五月圣驾前往圆明园时,苏如歌身子重,不便挪动,就留在了重华宫。嫡福晋富察氏是位贤惠的女主子,又素来看重苏如歌,就留在府中坐镇。由侧福晋高氏和那拉氏带了海格格和陈格格随宝亲王去圆明园。
宝亲王弘历是个多情的男人,他爱的女人很多,但与其他多情的男人相比,倒是有个难得的优点——喜新但不厌旧。宝亲王与嫡福晋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却也不影响他宠爱别的女子。
嫡福晋富察氏是古代贤妇的标准模板,上孝敬公婆、敬爱丈夫,下以宽和待丈夫的妾室。或许有人为之不平,但在这个时代,富察氏能够得到皇帝公公看重,丈夫敬爱,有子有女便已是人生赢家了。
三妻四妾合法的时代,男人,尤其是皇家的男人,不宠妾灭妻就已算是好男人了。重华宫没有高氏,也会有佟佳氏;没有苏氏、陈氏,也会有柏氏、刘氏……于嫡福晋而言,宝亲王恋旧,宠爱旧人,总比喜新厌旧来得好。
许是认知的缘故,又或是以上考量,富察氏进府后,并没有对重华宫的格格们表露过不喜。不仅没有任何嫉妒之意,在其领导下,重华宫姬妾相处还颇为和睦——毕竟,妻妾和睦也是嫡福晋贤惠与否的考核标准。
富察氏十六岁与宝亲王大婚,入府后短短四年间,先后生育了二女一子。几乎没有间歇的生育,长女幼殇的打击,照顾孩子的压力,让富察氏一度精力不济。
富察氏以贤惠闻名,自不会抓着手中权利不放。在其不断怀孕、生育期间,府中许多不便交给下人的事务便分摊给了最得宠的高格格、大阿哥的生母富察格格和苏如歌。
不管多贤惠的大妇也会有些偏好和私心,富察氏亦是如此。
许是生来不对付,又或是苏如歌性格更恭顺,富察氏一向看重苏如歌胜过高氏。当然,这其中也有相较于包衣出身的高氏和富察格格,民女出身的苏如歌不存在任何威胁性的考量。
只是富察氏再看重苏如歌,也耐不住苏如歌没有一个好身世。待高氏升职为侧福晋,那拉氏侧福晋入府,只是侍妾的苏如歌许多事情坐起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幸嫡福晋的一双儿女渐长,不需时时看护,有更多精力掌管中馈。在高氏升职不久,苏如歌便借着怀孕将手上的“业务”交还给了嫡福晋。
正所谓两个女人一台戏,何况重华宫那么多女人。
不管面上妻妾多和睦,私下的争斗依旧难免。富察福晋念着自己几次怀孕时,苏如歌的尽心尽力,自要护她一回。且相较于富察格格生的皇长子,苏格格所出即便是阿哥,于二阿哥也没有危险。
谁人不羡慕已故怡亲王与皇帝的深情厚谊,若是可以富察氏也希望将来自己的儿子可以有一个怡亲王这样的兄弟辅佐。苏如歌这个汉女所生,在竞争皇位上居于劣势,比二阿哥小了五岁的阿哥就是一个极好的培养对象。
许是以上考量,富察氏对苏如歌这一胎十分看重。两位侧福晋都在圆明园,嫡福晋亲自坐镇,下面的侍妾哪个敢作妖?故,苏如歌这一胎生得十分顺遂。
圆明园就在都城之内,与紫禁城相距不远。小阿哥出生后,宝亲王借着回宫办差,亲自参加了富察氏操办的洗三礼。待在窗外探望了苏如歌和刚出生的三阿哥,宝亲王便接上嫡福晋和嫡出的一子一女马不停蹄地去了圆明园,承欢皇帝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