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扯下围裙,转头就往街上跑,这个时候路上很堵,她坐地铁到宸州县时,天已经全黑。监狱在县里的山上,而宋许国被就近送往县里的医院。宋祈打上车,拼命往医院赶。
医院很小,很旧,走廊上昏暗的灯就算直视,也不会觉得刺眼。两边的墙上还刷着半截绿漆,看起来年代久远。
这里很寂静,墙边的塑料座椅上,有两个人坐着输液,面色发青,不言不语。宋祈趴在医生值班室的小窗上,焦急问:“宋许国在哪里?”
护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宋祈翻开手机通话记录,给监狱那人回拨过去。
很久才接。
“喂?是宋许国家属啊。你到了吗?刚准备告你呢,医院不用跑了,你…来一下石坡殡仪馆,来跟他道个别吧。”
宋祈愕然伫立原地,通话已经挂断,手机却在耳边不曾收回。
最终,她还是走出医院,打了车,往殡仪馆去。
她上一次来殡仪馆这种地方,是因为林愈母亲陆雯的葬礼。她想不明白宋许国为什么要自杀,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去死,明明马上刑期就到了。
宋许国躺在停尸间的铁架子床上,覆着白布。他的死状想来是不太好看的,只不过经过化妆师一番收拾,看着与常人无异,除去脖间那难以遮住的青紫痕迹。
旁边的人告她,宋许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自己的内裤挂在铁窗上,自缢而亡。那铁窗尚不及他高,他就坐在地上,靠着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宋祈倒在铁床旁边,握着他青白的手,泣不成声。
宋许国因为自己的错误,害死了别人的命,害得一个家庭分崩离析,还害得宋祈母亲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可宋祈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老实善良的人,甚至有一点愚善,所以做生意才会被骗钱,才会在开车时心烦意乱,忽视交规,酿成惨案。
宋许国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他对妻儿是爱护的,宋祈无法否认。
她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爱体面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以这么不堪的方式死去。每月她来探监,宋许国都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宋许国一直以来都有积极劳改,除去上次不知为什么,突然暴怒打伤了狱警。此后倒也老老实实,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送宋许国来的人停了停,继续道:“我们猜,他自杀有可能是抑郁症发作。像这种过失杀人,对他这种人来说,内心估计是备受煎熬。”
宋祈的双手紧紧攥着宋许国已经冰冷的手,如果是活人,像她这样攥着,不久就会暖起来的。
她忍不住回想起她上小学时的冬天,那时他们一家还没搬进现在的房子,小区楼下有个篮球场,每到下雪时,她玩完雪双手冰冷,宋许国就是这样将她的双手攥进自己温热的手心里。
她又想到,四年前在医院,林愈也是像这样对着自己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
杀人确实要偿命,不管是过失还是蓄意。
林愈她…真的从没想过这一点吗?
江冉没隔多久就赶到了殡仪馆,宋许国的遗体已经被推入冷藏室,宋祈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此时已经快十二点,江冉一个正常人到这里,只觉得阴气森然,心里发毛。
监狱的人将事情交待完,自是不愿多留,纷纷离去。宋许国的死并不是因为监狱制度的漏洞,故而监狱无责。
江冉什么都没说,只是陪宋祈坐在那里,她想坐多久,便任她坐多久。殡仪馆的灯明明灭灭,宋祈也毫无反应。
就这样过了一夜,太阳升起时,也为这地方带来一丝阳气。到了白天,殡仪馆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冬夏对于老年人来说是最难熬的,故而这两个季节里总是不断有老人离世。宸州县就这么一个小殡仪馆,旁边是火葬场。虽然现在已经不太热了,但殡仪馆大厅里还是人来人往。
冷藏室都没什么空缺,馆里的工作人员劝家属们尽快拉去火葬。
江冉静坐一夜,看到太阳出来,才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她昨天晚上就已经跟林愈说,宋祈在她家休息,但林愈依旧问了好多。这小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疑神疑鬼,江冉告她说,开了第二家直营店,生意爆满,忙得很。
林愈就没再发消息来。
想着宋祈熬了一个晚上,应该很饿。江冉想着先带她出了这个地方,就算不愿吃饭,晒晒太阳也好。宋祈木然地跟着她走,只是附近荒凉,街上只有卖墓碑棺材、祭品糕点的,一家卖早点的店竟都没有。
她们坐在石阶上,身后的石坡墓园。
“好点了吗?”
“好些。”
宋祈按了按手机,却发现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就干脆不再管。
“我们回去吧,去办火葬手续。”
她起身,与江冉一起回殡仪馆,接了宋许国到火葬场。
火葬场的人也多,烧尸炉热着就没停过,一具一具地烧也不知得烧到多会儿去,自然是尽快赶工,烧了就算,烧成灰就行,最后捞出来的骨灰混杂,也只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了。
家属们排队领亲人骨灰,轮到宋祈时,那一个小小的瓷罐子放在手心中,也不觉得有多沉。
“叔叔老家在淮柳,下葬的话,你要回去吗?”
“不用,就葬在宸州吧。”宋祈道,“这个墓园不行,不够好,我要挑一个好点的地方。”
“那老家那些亲戚呢?要通知吗?”
宋祈摇头,“必要的时候再说,我有些累了,他应该也累了。”
江冉拦了辆车,与宋祈回了市区。车程很长,江冉自毕业后就自己租了房子,甚少与家里联系。她料定宋祈最近是不会回自己家了,就带宋祈回了她租的房子里,替她收拾出一个房间。
收拾完东西,江冉就简单弄了些吃的,宋祈却已经睡着了。
两人都是连着熬了两天,江冉替她关了灯,林愈打来电话。
“抱歉啊,今天太忙,倒忘了告你。”江冉道,“我们熬得有些晚,你们家离太远,宋祈这两天就都住在我这里。”
林愈反复按着笔尖,道:“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让我去帮忙吧,老店新店都可以的。”
江冉笑笑,“哪用!你好好忙你自己的事情。”
林愈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望着外面的夜空,“江冉姐,宋祈和你在一起,我能和她说两句吗?”
江冉就道:“哦,宋祈睡了,不然我就把电话给她了。她今天一直顾不上看手机,手机都没电关机了,你体谅她一下。”
现在也确实不早,林愈不好再打扰,便挂了电话。
翌日,宋祈到公安局替宋许国开了死亡证明,这才去办销户手续。她心情不佳,江冉将店里的事交代给颜熙许茉二人,陪着她散心。
不过宋祈也没耽误多久,葬了宋许国,就回店里营业。
她手机有林愈的消息和未接来电,但她一样也没回。她心中清楚得很,她多少应该应付一句。只不过宋祈不愿,她甚至不想再看手机里的消息。
江冉就每天发条消息,算是给林愈报平安。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天,林愈每日回家不见宋祈,给宋祈打电话她的手机也是无人接听,她若是再不察觉出不对来,就太愚钝了。可她不知江冉家在哪,江冉也不肯告她。
江冉也察觉到林愈起了疑心,就劝宋祈在手机上回她一句,好歹证明她人还在,没出事。宋祈淡淡应了一声,江冉无奈,叫她拿过手机来,替她发了条消息给林愈。
她不知宋祈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能感觉到,在这个时候,她是不愿见林愈,甚至想躲着点她的。
林愈这天下课,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宸州市人民医院。
医院就是宋祈母亲所在的医院,她自高三那次在这里遇到宋祈后,就记住了宋祈母亲的病房号。一过来,她便询问里面病人的状况,护士说还和以前一样,并无变化。
她进了病房,宋祈母亲躺在床上,护工守着她,正给她翻身擦身体。
护工见了她,因为不认识,有些疑惑:“妹妹,你是?”
“阿姨,宋祈这两天来了吗?”
护工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她:“宋祈这两天忙呐,你和她是……”
林愈站在原地,望着病床上的宋母,不禁心生疑虑。她最先猜想的,是宋母情况不好,宋祈忙着照顾母亲,也不愿跟她提自己母亲的事情,故而一直避着她。但现在看来,不是宋母的问题。
宋祈新店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在忙,甚至连选址都没告林愈。林愈颇后悔自己当初没多问一句,她这两天猜想着找了几条商业街,也没找到她的店,网上暂时还没有新店的信息。不过她想,就算去了只怕也见不到宋祈人。
宋祈的状态很明显不对。
正打算走,她忽然瞟见床边小桌上有一抹不同寻常的黑白。她顿住脚步,走到桌边,拿起那幅小小的遗照。
巴掌大的遗照,上面的人正是宋许国。
那一瞬间,林愈不知怎么,浑身凉透顶。
宋许国,死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宋许国应该很快就刑满释放了。这个关头,他为什么会死?
其实,宋许国活着与否,都跟她无关。他就算死了,那也是天让他偿命。林愈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没有一丝轻松,尤其是看到这张遗照摆在宋祈母亲的床头,心头更如压了一块顽石。
护工看到此景,有些为难道:“姑娘,那个是小宋爸爸的遗照,她前两天刚放来……”
林愈放下遗照,跑出病房。
可她跑到大街上时,却犹豫了,她没有回家。林愈想,她回家做什么呢?那是宋祈父母留给她的房子,宋祈自己都不想回去了,她还住在那里做什么?
想了想,林愈拿起手机,给宋祈发了条消息。
“这两天比较忙,最近都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