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风还挺凉,那夫妻俩就站在医院大门口。
林愈虽未见过二人,但还是一眼就将二人认出,她双手抱胸走过去。
“姑娘啊!”老板唤道,看清林愈后嘴角的笑容不知为何就有些僵,但还是道:“姑娘,你是小宋的妹妹?她好点没?”
“没好,人还没醒。”
旁边是个电线杆子,林愈就裹着棉袄,往电线杆子上一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那双破帆布鞋挂在脚上,鞋后跟已经被踩扁,“你们来干啥?”
老板就道:“哦,你看你姐姐今天这事,突然就倒在店里了,给我们俩吓得手忙脚乱的。她是不是本来就身体不太好啊?有没有啥基础病啊?我是想,要是这种情况的话,虽然签了合同也没事,咱这小店咋都好说,她要是以后不干了,我们就来把工钱给她结了,身体重要嘛!”
林愈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结,算算多少。”
老板好似松了口气,连着应了两声,点开手机里的计算器,当面算给林愈道:“当时说好的工资是每月两千两百五,一天就是七十五。她从初四那天开始干,到昨天一共是十四天,就是一千零五十块钱,我现在给你哈!”
“初四?意思是初三那天她没给你干活儿?昨天?她今天也没给你干活儿啊?”
老板娘勉强笑了笑,道:“嗨,姑娘,账不能这么算哈!你搁外面找工作,不都有个试用期培训期?你啥都不会咋干活儿嘞?今天嘛…她不是没干多久就……”
老板忙拉了拉老板娘的衣袖,赔笑道:“姑娘,小宋今天也真是遭了难了,今天的工钱我照整天给你结,你看行不?”
林愈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闻言她就把袋子往地上一摔,遽然站直身子:“你们装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差点儿没姐了,今天我必需得把这个账跟你们算清楚!”
夫妻俩一怔。
林愈连珠炮似的道:“你们雇人前读过劳动法没?你们店里那工作环境符合安全标准不?热得跟蒸笼一样,怎么,你们是高温作业炼钢呢?这辈子就读过一本书,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不?钢厂的排风扇还得安够量呢!
既然需要烧炭,你们那地方达到通风标准了吗?环境实在变不了你给我姐提供防护用品了没?我告你,我姐这是工伤!我姐一氧化碳中毒,人差点儿过去,现在还躺在高压氧舱里面吸氧。知道啥是一氧化碳不?那他大爷是毒气!”
老板颤颤巍巍,“不是,那书讲的不是炼钢……”
“我管它讲啥!我都要没姐了!”林愈一挥手,双手叉腰怒视二人,“还有,你们少提合同的事,什么时候人家辞职还需要经过你们同意?惺惺作态地说什么有合同也没事,扯什么扯?恶不恶心?
我姐人都倒那儿了,连个救护车都不肯叫,硬是电话里让我姐的朋友叫。救护车来了就那么扔我姐一个人去医院,你俩卖饼子卖得还挺安心是不是?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贱成这样?妈的天王老子来了都没见过这的做事的!你们干的那是人事?说的是人话?人还没醒你们就搁这儿急得撇清关系,还想克扣我姐工资,柿子捡软的捏,人也捡老实的欺负啊?”
老板和老板娘彻底慌了,老板拽着老板娘就想走:“快、快走……”
“不准走!都不许给我走!”
林愈冲上去就拽住二人衣服,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扯着嗓子喊:“无良老板工伤事故逃避责任!人进医院拒绝赔款!知道我姐伤得严重就想跑路走人!我要报警!我要起诉!工伤证据确凿,我要和你们打官司打到死!”
往来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老板急得在原地打转,只得道:“你、你先起来,有事好商量。我们也不知道你姐是这么个情况对吧?你也不要夸大其辞,咱有啥说啥。不管咋地说,这样,你姐的工资我按整月给你算,就当医药费了行不?
我们干点小买卖也不容易,起早贪黑的,家里上有小下有老。店里那环境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只赁得起那么小的门面,我和我老婆都习惯了,哪知道你姐就不行了呢?你姐大过年的出来打工也不容易,我多给你点钱,咱好聚好散成不?”
林愈从地上站起来,有人在远处观望,老板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留,从包里数了两千三出来塞给林愈,“两千三哈,让你姐好好休息、早点儿出院……”
林愈将钱收好,夫妻俩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转头就走,步子迈得越来越快,老板娘边疾步边回头:“那小姑娘怕人的嘞,凶神恶煞的……”
“是个泼辣的,可别让她缠上……”
此时在医院里面,宋祈醒了。
江冉忙上前去,见她面色还好,就道:“你可算醒了,医生说你低血糖,但你一直不醒,我和林愈都担心得很。觉得好点吗?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宋祈稍醒了醒神,倒是没觉着不适,相反她还觉着不似之前疲惫,想来是休息了一场的作用。宋祈看了看身上的被子,坐起身来,“我没事。林愈也来了?”
“烤饼店的人来了,应该是害怕,想来探探情况,然后跟你撇清关系,林愈下去应付他们。”江冉倒了杯水给她,“宋祈,我必需得说你一句,你太急了。急则生乱,没钱也要慢慢想办法,身体才是第一位。”
“我身体一直好,从来不会低血糖,这回是意外。”宋祈缓缓将杯中水饮尽,“不过你说得对。”
她一转头看见窗外天空,才反应过来天已经黑了,看了眼手机,倒没有多晚。江冉就问:“饿吗?这里有粥,喝一碗吧。”
宋祈摇摇头,看也没看,“算了,没什么胃口。”
“那就等会儿再吃,林愈跑回家做的,现在正好温乎着,还有鸡蛋饼。”
“那我吃一点。”
江冉笑笑,也不多言,给她舀了半碗出来,“先吃着,不够再盛。”
刚放下碗,就见林愈推门进来。她先是一愣,与宋祈四目相对,遂脚下一软,行如弱柳扶风飘到宋祈床前,转了个圈窝到她怀里跟她抱在一块儿,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防不胜防,末了委屈至极道:“你都不知道,那个老板凶神恶煞的,还想克扣你工资,我不答应他就凶我,吓死人了……”
“你……”林愈哭得一抽一抽的,宋祈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最终却是将她推开,别开视线,“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心烦。”
“妾貌美至此,陛下竟也看得心烦么?陛下到底是厌了,还是从了那陈元礼之谏?”
林愈又一个转身而起,假意拿手帕拭泪,“陛下虽则恩深,但事已至此,无路求生。望陛下舍妾之身,以保宗社!”
她掏出手机,往脖子上一抹,“永别了,宋祈姐姐。”
对于林愈的神经,宋祈已经甚为习惯,只当作日常。江冉看样子是不太习惯,几欲起身把林愈推出病房。
林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色人民币,拿去递给宋祈,“心情不好就数钱,数几张心情就好了。”
数罢,宋祈抬头看她,“两千三?”
“你的劳动力值得两倍的工资。”
林愈坐回椅子上,一提钱,思绪又难免跳转,对宋祈道:“宋祈,我本来以为这个家里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是我,结果你是三年不开张,开张赔三年。生日那天收到你的礼物,我还以为你要发家致富奔小康了,谁想你是打破血条,一夜回到解放前。”
宋祈稍想,便知她应该是知道那十万块钱的事了,道:“所以你……”
“卖了。”林愈两手一摊,分外痛心,“痛失六千!痛失六千呐!宋祈,我的心都在替你滴血。三万六的东西,经了一下我的手就痛打八折。所以你好好忙你的事,别到处打工,你以后挣钱了记得给我再买十个,当作我的精神损失费。”
宋祈虽是被她逗笑,心中却酸楚无比,这个氛围下,属实有些哭笑不得。江冉也无奈抚额,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身体,“不对宋祈,咱们买的时候不是……”
宋祈闻言,也是倏然坐直。
“代购,从法国代购的,就花了两万二。”江冉忍不住笑了出来,“血赚八千啊你!”
林愈一听,笑得根本合不拢嘴,边笑边道:“我还以为你对我多大方呢,一下花三万六。宋祈你这样我真的很有落差感,我好伤心哈哈哈哈……”
好在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堆铁架子床。林愈和江冉两个人捧腹大笑,宋祈掩面。林愈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久才笑过劲,站起来去外面找医生,“我出去和医生说一声,收拾收拾咱们回家吧!”
待林愈出去,宋祈才对江冉道:“一会儿和我去吃汉堡,她弄的粥太寡淡。”
“你这是听到赚钱,所以活过来了?”江冉笑她,“我说你这财运还真是不错啊,每次想用钱的时候就有一笔飞来横财。”
“得了,话是这么说,该找工作还是得找,这点存款我心里没底。”宋祈道,“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再说算了。”
“你自己计划着来。”
宋祈忽然看向江冉,“今天的事,多谢了。”
江冉知道她谢的不是救护车,也不是陪护。宋祈这人细心,有些事情稍加细想便能推断出来,即便她以那样隐晦的方式告知了林愈十万块钱的事,依旧没能瞒过宋祈。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不能两全,就如宋祈,选择了一方,就势必委屈另一方。她独立惯了,总觉得自己能撑起一片天,不愿让林愈为此忧虑,在青春期最要面子的时候花钱缩手缩脚。可江冉不一样,她是宋祈的朋友,也只是宋祈的朋友,她要顾及的仅此一人。
故而她想的多是如何能让宋祈轻松一些,不要独自撑着,但她又怕处理不当,引得林愈埋怨宋祈,因此她不能对林愈直言。宋祈什么都明白。
江冉道:“别怪我多事,我只是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实在不想看到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会儿请你吃薯条。”
“只薯条吗?果然是越有钱越抠门儿,宋祈,你真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