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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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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程亦风果然和杀鹿帮的五位当家在酒桌上见面了。不过却不是程亦风做东,而是竣熙在冬宫设宴。少年人其实从鹿鸣山“招安”开始,就已经对杀鹿帮的好汉充满了好奇,一听兵部的人说他们护送崔抱月和民兵来到京城就像立刻召见,并给他们封个一官半职。但邱震霆等人闲散惯了,又感觉朝廷里除了程亦风,大约都是像冷千山一样的官,所以百般推辞。最后竣熙不得不麻烦程亦风出面才总算把他们都请来了。

五位当家之中,除了管不着早年在京城作案曾经来过皇宫,余人都是第一次踏进皇城的门槛儿——即使是管不着,之前也是在黑灯瞎火的时候悄悄而来,死这般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地欣赏皇宫景致,是做梦也没有想过的。

竣熙近身的刘太监亲自引着他们一路往东宫去,途中指点精美稀奇的建筑又各种宫中掌故规矩,把五个人都哄得开心无比。大嘴四直道:“我自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来公公比我还厉害呢!”

说说笑笑时,就已经来到了东宫。刘太监让大家在门口稍待,自己先去通报太子。“好说好说!”大嘴四道,“不过,我却又一个问题要先问问公公——为什么所有匾额上‘门’子都是末笔直下至底没有向上的勾脚?刚才进瑞华门是这样,穿了什么宝庆门、螽斯门也是这样,现在东宫的少阳门还是这样?”

“得了吧,老四!”猴老三道,“跨进了皇宫你就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你懂得书法么?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耽误刘公公的时间。”

“不耽误。”刘太监笑道,“其实四当家观察入微,宫里的‘门’字写法的确与别不同。这一勾是故意不勾上去的——太宗在位的时候有一次禁宫失火,差点儿把奉先殿也烧了。后来有人上奏说,宫中匾额的‘门’字末笔都有勾脚,带火笔,因此招火,将这些匾额全部改掉方能免灾。从此以后,凡宫殿的匾额,‘门’字都不带勾脚了。”

原来还有这种学问!众人都觉得天下无奇不有,皇宫尤为古怪万分。大嘴四更得意:“三哥,我问的可是‘莫名其妙’么?”

猴老三知他是存心,正想要刺两句,却忽然听到声冷笑:“少见多怪!”抬眼望,原来是崔抱月在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来到了。这位巾帼豪侠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不仅穿着时新的绣花衣裙、梳着妩媚的落马髻,还薄施粉黛,显得面似山茶肌似雪,跟往日判若两人——如果不是杀鹿帮的诸位和她一路南下龃龉不断认得她的声音,如此对面相见,恐怕也认不出来。

崔抱月冷淡且轻蔑地扫了邱震霆等人一眼:“你们这些人怎么也进宫来了?你们不是就想到京城的酒家茶馆里享受享受的么?”

“我们这些人怎么啦?”大嘴四道,“母鸡尾巴上插了扫帚就以为自己变凤凰了?你来得,我们怎么就来不得?”

“大胆!”那给崔抱月领路的太监不知道大嘴四是竣熙的贵客,尖声喝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客人,刚刚封为陈国夫人的崔女侠。你竟敢对她不敬?”

“陈国夫人?”杀鹿帮的人都是一惊。邱震霆道:“你……你一转眼就嫁给皇帝了?”其实他们不知宫廷礼仪——命妇也有内外之分,内命妇才是皇帝的妻妾,而外命妇一般是官员的母亲或妻子。三品以上官员的母、妻封为“郡夫人”,而一品官员的母、妻则封为“国夫人”,又以不同国名为区别,如“韩国夫人”“郑国夫人”等等。崔抱月虽然定过亲却未曾嫁人,因为自己的功绩而得此荣誉,可以说是史无前例。邱震霆这一误会,等于是把她建树统统抹杀——这还不算,御赐的贞洁牌坊还在赣州崔家门前耸立着,她如果放弃守节而嫁给了元酆帝,简直是打自己的嘴巴!

崔抱月不由气得柳眉倒竖。

“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太监骂道,“崔女侠在大青河立下奇功,皇后娘娘向皇上求了恩典,册封她为一品夫人。你们对她不敬,等同侮辱朝廷命官!”

“嘿,她立下奇功,我们就没有立下奇功了?”大嘴四道,“爷爷们本来是不稀罕,如今也非要弄个官来做做不可!”说着就催刘太监:“公公,烦你告诉太子殿下,今天不给我大嘴四封个比陈国夫人大的官儿,我就不进去了!”

他这样咋呼,东宫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竣熙和程亦风、公孙天成一起走了出来,崔抱月一行人赶忙行礼,刘太监也叫杀鹿帮的诸位参见太子,同时附耳将这场小小风波的经过告诉了竣熙。

少年听了,笑道:“杀鹿帮的诸位英雄我久仰大名,其实去年你们跟程大人不打不相识的时候我就有心请你们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但是又怕你们不肯屈就。如今诸位在大青河之战中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再不加以褒奖,仿佛朝廷占你们便宜似的——不知诸位英雄想要什么赏赐呢?”

有竣熙这样一句话大嘴四已经挣回了面子,真要叫他做官,他才不乐意,因道:“我刚才说的是玩笑话。我们兄弟尊敬程大人,愿意像他一样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做实事又不一定要当官。”

竣熙小小年纪就经历官场,以为这只是客套话,便道:“催女侠封的一品命妇,诸位如果都想官居一品,恐怕还做不到。不过听说诸位都伸手了得,若愿意入宫做大内侍卫,一等侍卫倒是有空缺。”

杀鹿帮中人见少年当起真来,个个把头摇得好像波浪鼓:“我们做不来,万万做不来!请太子放过我们吧!”

竣熙只道他们嫌官小,为难地看了看程亦风。公孙天成几出声道:“殿下,杀鹿帮的英雄们习惯了鹿鸣山的生活,把他们留在京城,恐怕他们思乡情切。再说大内不缺高手,鹿鸣山的远平城大战之中失去了守将,守军也几乎被樾人杀尽。不如让诸位英雄回去整顿远平防务,守卫一方安宁——殿下以为如何呢?”

“先生果然考虑周到!”竣熙喜道,“明日就向兵部提议,以邱大侠为远平游击将军。”

“殿下!”他话音才落,却见冷千山、董鹏枭、向垂杨和鲁崇明四个人走了过来,“微臣等以为不能用邱震霆为远平游击。”

怎么把他们也请来了?程亦风对元宵节那一次“将相和”的宴会记忆犹新。竣熙自然也忘不了那次的教训,赶忙低声解释道:“程大人,我并没有请他们来。他们……”

才说着,冷千山一行已经到了跟前,跟竣熙见礼,道:“微臣等无状。不过远平乃大青河重镇,游击将军肩负着拒敌重任。这些草……”差点儿就说出“草寇”了,还好改了口:“这些草莽英雄也许身手了的,但毕竟不谙兵法,甚至连兵队的基本编制都不知道。如果让他们领军,恐怕樾寇占领远平的闹剧又要重演了。”

“嘿嘿,让远平被人占领的,难道不正是你们那些熟读兵法的将领么?”大嘴四冷笑道,“而将军大人你自己的并发大概比那个草包游击将军还熟,当初不是一样……”

在鹿鸣山被绑架乃是自己的奇耻大辱,冷千山的脸立刻涨红了。鲁崇明赶忙拽了拽他的袖子,提醒他不要当着竣熙的面发作,又道:“殿下,冷将军的意思是,现在有一个比邱大侠更合适的人选。”

“是谁?”竣熙很自然地问。

“恐怕是他自己。”大嘴四嘀咕,“要不就是他表舅、堂弟、二叔的三姨太的干儿子……”

在鲁崇明的提醒下,冷千山对大嘴四的挑衅置若罔闻,自向竣熙道:“就是在大青河畔斩杀贪生怕死的副将余鹏又率领士兵重创樾军的百夫长——名叫‘易水寒’的就是。”

是他!程亦风听说过这段事迹,却没有留意英雄的名字——易水寒,这个名字有壮烈之感,隐隐透着些不详啊!

“他武功扎实,忠勇机智。”冷千山接着道,“大青河之后,深得士兵大爱戴。而且——”他看了程亦风一眼:“他接手远平防务,也是司马非将军的意思。”

司马非的意思?程亦风奇怪,却没有听他说过——的确是接到过司马非的一封寄信,是催促解决“不战不和”的问题,因为接到了探子的消息,樾国刘子飞和吕异两位将军似乎有意前往瑞津同玉旈云碰面,如果他们打算趁着楚国战略悬而未决之时发动进攻转败为胜,情势就相当危急了。程亦风刚才还在和竣熙讨论对策呢。

冷千山道:“司马将军已经让易水寒暂代了余鹏的职位,并让他回京述职。微臣早年和易水寒也有过数面之缘,视他如同子侄。之前跟他谈了谈,才知道司马将军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不应该只屈就做一个副将。让回京述职,就似乎为了方便万岁嘉许他在鹰眼崖的作为,封他为远平游击。”

“搞了半天也不是司马将军亲口跟你说的!”大嘴四道,“别人说一句话、办一件事,你倒可以领会出几百种意思来。佩服佩服。”

生怕在东宫门口争执起来成了天下的笑柄,竣熙连忙打圆场:“远平由谁去守,这个问题留着兵部还有靖武殿去商议。今天我请了杀鹿帮的诸位英雄来,是喝酒谈天的。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皇后那边派来的太监也笑着缓和气氛:“是了,皇后娘娘跟奴才说:‘听说东宫那里有乐子,带了崔女侠去玩玩。’结果奴才过来了,听到各位达人说什么远平防务,还以为皇后娘娘记差了呢!”

竣熙道:“母后的消息可真灵通——崔女侠,只有些薄酒小菜,并没有叫戏班子,不知你会不会闷?”

“不是每个女人都只喜欢看戏的。”崔抱月道。

“不过大部分女人都是不会喝酒的。”大嘴四嘿嘿地低声笑道,“回头喝醉了,我们可不抬你回家——司马将军只拜托我们送你来京城,至于到了京城之后,就是遇上采花大盗,我们也不管。”

他正得意自己的挖苦之辞,冷不防邱震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有完没完?你非要撩那个婆娘来跟你吵架不可么?俺可不想拿你们的叽里呱啦来下酒。”

“是。”大嘴四摸着脑袋,不敢再出声了。

竣熙道:“冷将军、鲁将军、向将军、董将军,若你们还有公务,就不用耽搁在我这里了……”言下之意,当然是不欢迎他们来参加宴会,免得麻烦。

而冷千山却道:“哦,本来也没有重要的事。不过易水寒现在兵部,微臣想殿下大概也会很想见见这位英雄,所以自作主张让他办完事就来宫中觐见呢。微臣很想介绍他给殿下认识。”

他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死赖着不走,竣熙也不能赶他。只有道:“那么几位将军也留下小酌几杯吧,酒席还是人多热闹——不过,一定是只谈风月不谈公务。”

“是。”对于阳奉阴违,冷千山等都十分在行,而说到指桑骂槐,他们的本领就更高了——只要能留下来,他们就可以见机行事,不让程亦风和司马非那一派独大。

于是,一行人都进入了东宫。太监宫女们少不得多加座位,又额外准备酒菜。入席的时候,又见到了馘国废帝景康帝,他自觉复国无望,已经请求成为楚国的臣子,所以元酆帝封了他做景康侯,但依然以外宾利相待。竣熙见他喜爱书画是个雅人,所以留在东宫做伴读,实际给他个闲差,让他不至于被那可怜的俸禄饿死就是。他和程亦风一左一右地伴着竣熙做了,程亦风下手为邱震霆等一干人,景康侯下手为崔抱月,然后才是冷千山等四人——如果不是公孙天成甘陪末座还有景康侯从馘国带出来的一个侍卫和老先生同在下手,冷千山等的地位就是席间最低了。

因为个人心里都有个人的打算,所以宴席沉闷如死水,竣熙和景康侯几次想打开话题,但始终尴尬万分。伺候在一旁的刘太监道:“殿下说是指谈风月,不过您的那些诗词歌赋别说奴才不懂,恐怕邱大侠他们也不懂,冷将军、向将军他们又不好此道,那不就成了您和侯爷、程大人以及公孙先生自个儿开心了么?依奴才看,作诗填词是风月,说书讲故事也是风月——殿下不是常说没有亲临大青河战场是一件憾事么?今天诸位英雄来到,正好儿可以请他们讲一讲——这个还不算是政务吧?”

算是一个打破僵局的法子,竣熙因先问崔抱月:“崔女侠,民兵攻占石坪的事我只看过战报,相信个中惊险绝非寥寥数语可以描述。你方才一定跟母后也讲了一回吧?可否麻烦你再给我也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崔抱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换在攻占石坪之初,她满怀豪情,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是有心报国,一定可以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可是,和樾军真正交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辛苦训练的民兵根本不堪一击。现在北方究竟是站是和悬而未决,别人都还在坚守前线,偏偏她的部队回来京城,显然是旁人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至于方才面见皇后,说道对民兵的表彰赏赐,皇后竟然说赏写粮食布帛等实用之物,女兵们再多赏些时新宫花——这和达官贵人打赏戏子又有何分别呢?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崔女侠的民兵最擅出其不意。”程亦风怕冷场,于是道,“他们不仅攻下了石坪城,撤退之前还把石坪城能敲的敲,能砸的砸,樾军勉强收了回去,还要花好大功夫整修呢!”

“这可算是额外的功劳了!”竣熙道。看看崔抱月不像是愿意多说的样子,只有转头来问杀鹿帮的诸位:“各位侠士在远平遭遇樾军,还是玉旈云的亲信石梦泉亲自带领的部队,这位又是怎样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的?”

杀鹿帮中人虽然不爱功名,但是远平城智斗樾军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大嘴四老早就在肚子里编了一部足够讲八十回的评书,听竣熙问,立刻就从头说来。

他绘声绘色,众人如临其境,连冷千山一党都不觉被吸引。只是辣仙姑不经意瞥了瞥上手,只见邱震霆旁边的位子空着,管不着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糟糕!她心里不由暗叫,八成这家伙贼性不改,手痒难熬偷东西去了!这里是皇宫大内,自己又是太子的客人,万一出了事,岂是好玩的?因赶紧把丈夫猴老三拉倒跟前,低声道:“你二哥大概又犯了老毛病,万一闹出来,咱都脑袋难保,说不准连累程大人——你快假装要去上茅房,然后想办法把二哥找回来。”

后老三点头答应,才要起身,大嘴四那边却说到用鹿群和野兽冲得樾军阵脚大乱。竣熙忍不住拍案叫绝:“侯大侠,上次程大人从鹿鸣山回来就告诉我您能讲百兽之语,这真是太神奇了。不知你愿不愿意表演给我看?”

“这……”猴老三不能离席,暗想,先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不迟,因道,“太子爷想看,我猴老三就给你表演表演。你这宫里可养了什么猫狗鸟虫么?”

竣熙不待答,旁边有个宫女插嘴道:“旁的没有。鹦哥儿倒有一只。”

猴老三笑了笑:“鹦哥会说人话,那就更容易了。”当下撮着嘴“啾啾”学了几声鸟叫。

众人侧耳细听,□□里便有扑啦扑啦的翅膀扇动之声,不多时,果然见到一只身体藏青,翅膀却为青铜色的大鹦哥飞了出来,阳光之下,蜡黄的鸟喙以及喉部白色酒红色相间的羽斑显得分外鲜艳。

猴老三不停地啁啾而语,大鹦哥就一直飞到了他的跟前,立在他的肩膀上。满座都拍手称奇,冷千山自是不屑赞美盗匪,而鲁崇明就发挥溜须拍马的本事,称赞竣熙的鹦哥:“殿下这只鸟儿可真希奇,微臣只见过绿鹦哥和蓝鹦哥,这么大,羽色又这么鲜艳的,不知是何方极品?”

竣熙道:“这可真把我问住了。此鸟系故礼部符侍郎的千金符雅小姐所赠。她游遍天下,这鸟怕不是中原之物。”

鲁崇明道:“哦,哦,难怪希奇,呵呵!”

“那要我说,最希奇的还是我三哥的本领。”大嘴四道,“不仅中原的鸟语他会说,连藩国鸟语都难不倒他呢!”

“杂耍卖艺的!”冷千山和向垂杨笑声嘀咕,“叫他学两声狗叫,他还觉得是抬举他了!”

正说着,忽然后庭又跑出来一个女子,虽然和普通宫女一样的打扮,可是身量苗条,容貌俊美,整个人儿仿佛玉琢出似的,精巧又纯洁,叫人一见就不由得心声爱怜。她大约是追那鹦哥的,未料前庭里有这许多人,一惊,又急忙转身跑回去了。

董鹏枭性好渔色,虽然在东宫之中不敢放肆,但还是咕哝了一句:“这个小宫女,忒也没规矩了。”其实是可惜人家没有跑到跟前让他瞧个仔细。

然而只惊鸿一瞥,程亦风便将这女子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因舞艺超群而被元酆帝看中,后来又让符雅三言两语救下的西瑶姑娘凤凰儿么?怎么会在东宫里?他疑惑地望了望竣熙。

少年正巧也看着他呢,脸立刻红了:“程大人……程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程亦风点了点头,两人因告更衣,一同退下席来。走到了游廊的深处,竣熙才道:“程大人可千万不要跟父王说呀,凤凰儿的事……”

原来那天凤凰儿被太监押了出来,因为是“巫女”所以没人敢遣送她出宫——怕她施法报复。因此,太监们商量着,要先请胡天师来做一场法事,去去这巫女身上的妖气。凤凰儿并不懂中原话,还以为自己犯了大罪,性命难保。她惊惶万分,趁太监们不备,咬伤了拉住自己的那一个,夺路而逃。当时天正大雨,雨水打在人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太监们找不到她,就索性回报说巫女施展法术逃走了。凤凰儿一个人在皇宫里乱闯了一阵,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撞进一间宫房里避雨。她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进了奉先殿,只觉得此处清净,供桌上有食物,又很少有人进来,于是打算先在这里住一阵,等天气好了,再想办法逃出宫去。谁知,供桌上的食物频频失踪,让打理奉先殿的太监以为是见了鬼,正巧看到凤凰儿闪身往神案下躲,就惊慌失措地逃出了奉先殿。适逢那一日竣熙回宫,轿子经过此处,看到太监们惊慌失措就上前问个究竟。太监们言道“奉先殿闹鬼”,偏竣熙不信鬼神之言,就自告奋勇进殿去看个究竟。如此就见到了神案之下瑟瑟发抖的凤凰儿。他当时并不晓得事情的原委,以为又是一个被胡道士选中去“协助炼丹”的可怜姑娘,心有便有一种愤愤之气:想我一国太子,若连个宫女都保护不了,将来怎样保护本国百姓?当下对外面的太监道:“是一只猫,已经从后窗逃走了。”太监们还道士巫女识得变换之术,不过既然离开了他们的管辖之地,也就松了一口气,谢了竣熙离去。竣熙即温和地问凤凰儿是哪个宫房的宫女,以后有什么打算,看来宫里是不能呆下去了,外面若有亲戚,他可送她逃出宫去。未料说了一大篇,凤凰儿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瞪着竣熙。竣熙想伸手把她从神案下拉出来,她就惊恐地喊出了无人听懂的语言。竣熙这才意识到言语不通,想起符雅见多识广,忙命人符小姐请了回来,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了明白。

“符姐姐说了,巫女的话只是编出来骗人的。”竣熙道。“凤凰儿姑娘在我国举目无亲,我只好将她安顿在宫里……千万不可让父王知道。”

这可是欺君大罪!程亦风想,不过,从符雅开始说胡话起,就已经犯欺君之罪了!他望了望少年人,脸上的红云还未褪去——看来倒不是光安顿一个举目无亲的姑娘这么简单。人说少年情事老来悲,仿佛预示每一桩年轻时的风月公案都要以悲剧收场。不会吧,不应该吧……他笑了笑:“殿下放心,微臣早也听出符小姐是为了给凤凰儿姑娘解围才编了那番话。知情不报也是欺君之罪。微臣和殿下早就在一条船上了。”

竣熙面上立刻显出兴奋又略带一丝惊讶的神气:“程大人……哎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呵呵,没什么……”竣熙笑着,“咱们回前面去吧,不要他们又起了什么争执。说实话,那些杀鹿帮的英雄我喜爱得紧。要是朝廷的官员都能像他们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我看朝廷上的事也要好办得多。”

程亦风疑心竣熙那“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个三纲五常的老学究,要满口“色字头上一把刀”的教训,那可就真是看错了他。不过,既然竣熙换了话题,他也就不追问,顺着道:“杀鹿帮的英雄豪迈直爽,微臣也很钦佩。”

两人一同朝前庭走,再过月门就到了,却忽然听得那边一阵骚动之声。

坏了,莫非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杀鹿帮的人跟冷千山一党闹了起来?两人赶忙加快步子,到前面一看,却是胡喆带了一群侍卫太监并自己的小道童,杀气腾腾地堵在东宫门口。

居然欺负到自己家里来了!竣熙顾不得程亦风劝过他不要和歹人正面冲突,大步上前喝道:“胡喆,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三清殿,容不得你撒野!”

“殿下,贫道无意冒犯殿下。”胡喆道,“只是这个大逆不道的贼人,偷取贫道给万岁炼的长生不老酒,贫道要捉他回去!”他手持桃木剑,朝院中一指——管不着笑嘻嘻站着。

哎呀,这神偷妙手!程亦风暗叫糟糕,什么事不好做,偏又和胡道士结梁子!

崔抱月并不知道胡喆是何人,看他嚣张,即骂道:“什么长生不老酒?休在这里妖言惑众。此间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岂容你这莫名其妙的牛鼻子指指戳戳!”

胡喆月来在宫里呼风唤雨,还不曾被人这样辱骂过,眼一瞪,将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道:“贫道乃是万岁亲封的三清天师,专在宫中助万岁修道。万岁早有圣旨,凡阻碍修道者,视同谋逆,贫道可全权将其拿下——”

“我呸!”崔抱月怒喝,“皇上圣明,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命令?你这牛鼻子竟然敢假传圣旨,我先把你拿下不迟!”她本来进宫面见皇后,打扮得贵妇一般,也不曾带得兵器。可是女镖师出身,有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赤手空拳也有股威慑力,胡喆身边的侍卫们都不自觉地朝后退了退。胡喆也发觉情形有些不妙——若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当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把自己就地格杀了,岂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么?

冷千山等是外臣,不曾被胡喆直接欺压过,不过这妖道连月来耀武扬威,他们早有所闻,俱想:倘他这样控制皇上,将来难免和自己有利益冲突,若能假崔抱月之手将这阴阳怪气的家伙除掉,正是一件乐事。都站着,没一个阻拦。而程亦风则是深知元酆帝对胡喆的宠信——元酆帝为了胡喆,连竣熙都能软禁,如果崔抱月伤了胡喆一根头发,恐怕这位陈国夫人明天就要掉脑袋——爱国志士虽然有时叫他头疼,但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牺牲。

程亦风因而赶忙跑上前去,拉住了竣熙,又挡住了崔抱月,道:“崔女侠,东宫之中和气为上。胡道长若是真的丢了东西,又是万岁之物,那就让他好生找找——管大侠,你当真拿了胡道长的仙酒么?”

管不着脖子一梗:“哪有这种事?”而辣仙姑和后老三则清楚得很:无端端失踪了这么一段时间,可定是作案去了。辣仙姑给丈夫使眼色:见机行事,千万不要给杀鹿帮和程大人惹麻烦!

胡喆阴阴地一笑:“我这酒中有龙鳞凤目,我早已招了九天赤龙使者替我看守。赤龙使者识得这酒的味道,你看它朝谁去,谁就喝了这酒!”说时,袖子一甩,众人只见红光一闪,有宫女“呀”地一声惊呼,原来是一条赤金色的小蛇被丢到了庭院的中央。这毒物游动起来,仿佛一线血,直朝着管不着的方向。

竣熙实在是有些气不过,沉声道:“太放肆了——”

可他还未再说下去,听猴老三嗓子里“咝咝”几声,那小蛇在原地吐吐信子,竟调转了头,朝胡喆那边游回去了。胡喆不由大怒。而管不着就呵呵笑道:“监守自盗,冤枉好人!”

程亦风看这架势,知道管不着九成是那偷酒的人了——猴老三要替他遮掩,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土匪不晓得宫里勾心斗角的轻重厉害,如此胡闹下去,他们拍拍屁股走人,这烂摊子可又要程亦风来收拾了。他真是心里叫苦不迭,恳求邱震霆道:“邱大侠,这事……”

邱震霆搔了搔脑袋:“程大人,俺可没想到弟兄们给你惹麻烦了——老二,好汉做事,敢作敢当,你要真是喝了人家的酒,那就认了,有什么打紧?”

管不着当然也晓得隐瞒不下去——以他盗圣的身手,本来怎么也不该叫人发现的,谁料到人家的酒能引蛇呢?死不承认反而有失身份。即嘿嘿一笑,打了个饱嗝:“酒我是喝了,是不是仙酒我就不知道。本来我打算去茅厕,不过皇宫这么大,一不小心就转了向,我闻到酒香,便寻了过去——的确是有一葫芦酒。”

胡喆叫一个小道童上前来,举起一个珠围翠绕的紫金葫芦:“你喝的可是这只葫芦里的酒?”

管不着咂咂嘴,眯眼睛瞧了瞧,道:“正是,正是。”

“这就是给万岁炼的长生不老酒!”胡喆狠狠道,“方才赤龙使者也认出了酒的味道。大胆贼人,你自己亲口承认了,还有什么可狡赖的?”

“胡道长,不知者不罪……”竣熙道。

“太子殿下,”胡喆道,“百善孝为先。这可是贫道千辛万苦花了数年时间才找齐的材料,又用七七四十九天才炼成的,准备献给您父王,好让他春秋永盛,如今被这么一个贼人偷喝了,您怎能不治他的罪?”

竣熙被他堵了这么一句,一时没想起怎么回答。

胡喆就得寸进尺道:“请殿下立刻下令,将这人抓起来,处死。”

咄咄逼人,竣熙被刺得退了一步。

“道长,”大嘴四插嘴,“长生不老酒到底有多厉害?我孤陋寡闻,可不晓得。既然我二哥要因为这酒被砍掉脑袋,你总得让他死个明白吧!”

胡喆白了他一眼:“这酒有龙磷凤目麒麟角,用天上无根之水浸泡,地上无本之木熬煮,又要加千年灵龟喜极而泣时所流的眼泪,万年神鳖得道升天时所吐的仙气……”

他说的滔滔不绝,程亦风听着,全是无稽之谈:元酆帝竟然对一个骗子信任至斯,到底用真么办法才能将这事圆满解决?

“厉害!厉害!”大嘴四听胡喆说了一大篇,便拍手大赞,“越听越是不可思议。就不知是不是真的能长生不老?”

胡喆翻个白眼:“那还用说?健康的人喝了能长生不死,重病的喝了能立刻痊愈,即使死了的人,若灌下此酒,也能起死回生呢!”

“果然如此神奇?”大嘴四满面惊讶和崇拜,接着大笑起来,推着管不着道:“二哥,你尽管跟他们去吧,让他们砍脑袋吧。你今已喝下了仙酒,脑袋想是砍一个长一个,就算是把天下是刀都砍坏了,你的脑袋也掉不了。”

管不着先是一愕,既而也明白了大嘴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计策,跟着大笑道:“果真,我无意中喝了仙酒,这下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犯了死罪都不怕。来来来,道长你就拉我去砍头吧,正好试试你的仙酒灵不灵验——”

胡喆知道上了当,双眉倒竖,持桃木剑的手直发抖。

程亦风在一边忍不住想笑:也亏得这些江湖豪杰,这次可真把胡喆制住了——若他把管不着拉去砍头,一旦杀死,就是他的酒不灵验,也是欺君之罪,若他不拉管不着,且不知眼前的这个台阶要怎么下!

胡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晌,忽然阴森森地咆哮道:“不用砍头,贫道想出别的办法来了——放他的血给皇上喝,反正药性都在血中,皇上喝了一样能长生不老!”

谁料他片刻之间又生一条毒计?大嘴四怔了怔,没接上话。

辣仙姑轻轻一笑走上前来:“道长有礼了,小妇人对药性十分痴迷。道长似乎是此中高手,小妇人请道长指点迷津。”

胡喆见她丰韵独特,便多看了两眼。

辣仙姑道:“我听说嫦娥只吃了一粒仙丹就飞上了月宫。不知道长的仙酒和嫦娥的仙丹比起来,哪一个药性更厉害?”

胡喆道:“嫦娥仙丹乃是天庭之物。贫道不是仙人。当然是嫦娥的仙丹更高一筹。夫人应该知道嫦娥的仙丹若吃整粒就要升仙,若吃半粒就可长生。贫道的一葫芦仙酒大概就相当于嫦娥的半粒仙丹。”

辣仙姑扮着手指,似乎是在计算,喃喃道:“我二哥喝了道长一葫芦仙酒,那是相当于吃了嫦娥的半颗仙丹,于是就可长生不死。道长今要拉了我二哥去放血给皇上喝,不知要放多少,才能把那一葫芦酒的药都追回来?”

胡喆阴笑:“自然是要把全身的血都放干净了才行。”

辣仙姑继续扳手指:“照说人身上的血是有限的,要把血全放干净了,人也就死了。我二哥如今喝了道长的酒,是不会死的,所以血是放不干净的,哎呀……越想越乱了……莫非除了血之外二哥的五脏六腑皮肤毛发中都有长生不死药?”

胡喆不知这女子其实是下了套子给自己钻,道:“果然如此。夫人说的有理。那么除了将他放血之外,贫道还要备一口大锅,将他熬煮三天三夜,让皮肤毛发中的药性融入汤中。”

竣熙觉得这妖道简直残忍放肆到了极点,忍无可忍,走上前来道:“胡喆,东宫之中,这些都是我的客人,怎容你如此放肆?”

胡喆连东宫的大宫女也害死了,根本就不曾将太子放在眼里,爱理不理,道:“贫道专为皇上效力,不知何为放肆。”

“你——”竣熙当真要发作了。

辣仙姑又皱着眉头插了进来:“道长,小妇人还是不明白。若我二哥已经是不死之身,放在锅里煮也煮不死他,既然他不死,那药就还在他身上,若他死了,这药又不灵了……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个解释?”

胡喆才发觉她是引着自己钻回先前那自相矛盾的牛角尖里去了,恶狠狠地不耐烦道:“总是有那么一些药性残留在他身上的。”

“啊,正是了!”辣仙姑打断,“这就好像小妇人平日在家洗醋坛子,无论洗多少回,醋坛子总还是有醋味。小妇人只能无限地把醋味变淡,却无法将醋味消除。”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而万世不竭。”程亦风忍不住吊一句书袋。

胡喆道:“那便如何?”

辣仙姑嘻嘻一笑:“道长可以放干我二哥的血,再把他放进锅里天天煮汤给万岁爷喝——不过因为二哥是不死身,您这不就等于天天叫万岁爷喝二哥的洗澡水么?这且不说,只是因为您永远也不能把二哥身上的仙药给榨干了,所以万岁爷能从二哥身上得到的药也就永远不够长生不死之用——道长,依小妇人的愚见,你还是另炼一葫芦仙酒来得快。”

胡喆气得直打颤,晓得再这样斗嘴下去,他根本占不了上风,但是他堂堂三清天师,怎能这样就认输了?正没摆布,外头一个太监叫道:“胡天师!胡天师!皇上打坐遇到难题了,传您去哪!”

还有比这更好的台阶?胡喆瞪了杀鹿帮众人一眼:“改日再同你们计较!”又朝竣熙随便行了个礼,便带着手下狼狈而去。

崔抱月恨恨地冲着胡喆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嚣张?”

竣熙垂下了眼:“是我年少无能,不能劝谏父王,也不能除去他身边的奸小……”

“这怎么是殿下您的罪过?”崔抱月道,“朝廷里那么多官员就这样坐视不理吗?就没有一个人向万岁进谏么?文官都写诗去了么?武官都打猎去了么?冷将军,鲁将军,向将军,董将军,你们谁跟我说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虽然我只是一介民女,但是……怎么我们民兵和司马将军的部队还有杀鹿帮的好汉们同在大青河和玉旒云做殊死之争,这阴阳怪气的牛鼻子却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崔抱月算是冷千山等人发掘提拔出来的,如今她言语之中竟然有偏向司马非的意思,几人怎不着急。鲁崇明道:“崔女侠有所不知,你们在前线奋战,我等在后方日日忙着督促粮饷医药,支援大青河前线。大战结束之后,我等又忙着跟户部打口水官司,让他们多拨些银子抚恤阵亡将士家属,这才刚喘口气呢。定是那些好吃懒做,胆小怕事的文官们不中用。”

“也不关那些文臣的事。”竣熙道,“实在是我父王……我父王被这妖道迷惑,什么劝谏都听不进去。便是大青河战役……父王也是听信了妖道无为而治的歪理,才下令不战不和……”

元酆帝的这条命令直接发出,素来没有交代过是何理由,冷千山等身在京城也不知道是这般原委,不由一愣。崔抱月和杀鹿帮诸人在边关则终日为这古怪的圣旨而郁闷,如今听到这种解释,立时又惊又怒。邱震霆拍案道:“原来是个昏君!枉我们为他出生入死!弟兄们,咱这就反回鹿鸣山当我们的山贼去,以后朝廷粮食银子经过,由咱们来分给老百姓,省得这昏君拿来养妖道!”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程亦风连忙要劝阻邱震霆,那边崔抱月也狠狠地将自己的矮几掀翻:“既然劝谏没有用,就让我来做死士,斩杀妖道。到时候皇上怪罪起来,就只怪罪我一个。以我的一条命,换那妖道的一条命,换皇上的清醒,也值得了。

“何必要搭上命?”邱震霆道,“这老妖怪不值得谁给他赔命。崔姑娘,俺的弟兄愿跟你一起砍了这妖道。要是皇帝怪罪下来,你就跟俺们反上鹿鸣山去,做强盗不见的比不上做这劳什子的‘陈国夫人’。”

崔抱月笑了笑:“多谢邱大侠好意。我虽是女流,但生是为朝廷效力的人,死也是死在为朝廷效力上。”

“做强盗就不能效力了么?”邱震霆道,“他奶奶的,俺们弟兄在大青河也不是没流血!俺们是跟着程大人打樾寇,保护老百姓,可不是保护那妖道!”

他们这样的争论一字一句敲打在程亦风的心里:这不正是当日自己和公孙天成之间的争论么?他看了一眼从头至尾几乎一言未发的公孙天成:老先生说过,他最后的任务就是要除掉胡喆这个妖道,促成大青河和谈,不知他有什么计策呢?

东宫中正式一派激愤的时候,听外面有太监来报:“副将易水寒求见太子殿下。”

“啊!易壮士来了!”竣熙很需要打个岔儿把大家的注意从刺杀以及造反的话题上引开。易水寒来得正好。他立刻叫太监把这位鹰眼崖的英雄请进来。不过太监还没动,冷千山已经大步迎了上去,生怕自己和易水寒显得不够亲密似的,一件易水寒进来,连行礼的机会也不给人家,立刻就扶住了他的胳膊:“易老弟,怎么才来!这边酒都喝了快一半了呢!”

易水寒一个月之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今日能够成为东宫座上宾已经受宠若惊,拘谨非常,又见冷千山热情若斯,一时都不知道要怎样应对才好,愣了愣,才道:“卑职本来也不是为了饮酒才来就见太子的……”

“不过太子殿下怜才,请你来是喝酒的。”冷千山保持着那种过分的热情,“你看,今日宴请的都是大青河的英雄!”

“卑职不敢妄称英雄。”易水寒道,“况且大青河如今……”

如今这样的情形也算不得胜利!程亦风自己也觉得窝火。崔抱月和杀鹿帮的那些热血儿女就更加忍不下去了。他们早也听说了易水寒的事迹,都围了上去。

邱震霆道:“易兄,谁说你不是英雄了?凡是杀樾寇的,都是英雄。凡是阴阳怪气装神弄鬼的——还有看着妖怪在自己跟前晃却屁都不敢放的——都他妈是狗熊!老子现在就想杀狗熊,剥了熊皮当铺盖,剜了熊胆泡酒!奶奶的!”

崔抱月则道:“冷将军、向将军、董将军、鲁将军,不如我们和易副将一起联合朝中的有识之士一同上疏皇上。就不信文武百官一同劝谏,皇上能置之不理的!”

冷千山等人如何肯接这个烫手山芋,都支支吾吾。

竣熙叹了口气:“今日原是为诸位英雄庆功,还是不要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不如日后好生商量,从长计议……”

“殿下!”邱震霆道,“程大人叫俺们兄弟来见你的时候,说什么‘当今太子少年聪慧,敏而好学,敦厚仁恕,将来必然成为一代明主’。俺们是这样听了,才进宫来见你的。现在看你,怎么也畏首畏尾的?”

“大胆!”冷千山喝到,“你一介草民,怎么敢论断太子?”

“俺不仅是草民,俺还是强盗!”邱震霆道,“俺连你这朝廷命官也敢绑架,还怕论断太子?况且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太子殿下,你如果喜欢听这些哈巴狗儿唱些好听的给你听,恕俺邱震霆失陪了!不过,俺走之前不能不说——如果不把那牛鼻子除掉,任他继续胡作非为,樾寇那边迟早会有发现这是一个侵略我国的大好时机,到时候……”他不想再说下去,也许是自己也拿不准值不值得为这样的朝廷流血牺牲,即愤愤地抱了抱拳,要招呼弟兄们离去。

竣熙如何不知厉害?刘子飞和吕异蠢蠢欲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胡喆的存在就好像他在斗法大会上展示的“神水”一样,正迅速侵蚀着大楚王朝。

“殿下!”易水寒脱离了冷千山一党的包围,“卑职有要事,特来向殿下和程大人禀报——据探子消息,玉旈云已经被招回西京去了。”

“什么?”众人都是一惊。

易水寒道:“卑职赶来西京,述职倒是其次,主要就是奉了司马将军的命令来报告这个消息——玉旈云接到樾国皇帝圣旨,叫她不带一兵一卒,立刻回京。”

“那么刘子飞和吕异呢?”公孙天成终于开了口。

“据说,刘子飞和吕异奉命接手玉旈云的人马。”易水寒道,“他们已经在前往瑞津的途中——不过,据探子回报,他们不仅要接手,还打算收编玉旈云的部下。好像樾国皇帝有心削了玉旈云的兵权。而刘子飞和吕异两个,都是志在灭亡郑国的。”

这么说楚国暂时安全了?大家互相望望——至少玉旈云是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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