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新年是充满喜悦的时刻，但是难民渡海惨烈的事件让难民营笼罩在阴云之中，连平时的足球活动也少了许多欢笑声。
有某些日子，林糖心注意到志愿者的领队里安，有时会和路易斯医生在一起，神情凝重地坐在电脑前忙碌着，似乎在撰写文件。
“里安和路易斯医生在写什么？”林糖心忍不住问同伴。
“他们在写给英国红十字会总部和欧盟部门的抗议信，还请求派出军队和警察保护我们。” 艾玛低声说道，眼神中透出担忧。
“BBC不是报道了那些极端种族主义者的威胁吗？他们说不仅是难民，连对难民提供医疗服务的亚裔、非裔医生也要施暴和驱逐。”苏珊疲惫地接过话。
种族主义者的目标并不限于难民，华裔、西亚、南亚裔和非裔也在他们的仇视名单上。而志愿者中，有不少人正属于这些群体。
林糖心感到一阵紧张，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身穿白大褂的夏广白。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夏广白抬起头，与林糖心的目光短暂地交汇。
那天晚上，林糖心对夏广白说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此后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她回想起那个夜晚，心中暗自懊悔自己有些尴尬，但那确实是她当时内心的真实写照。
不过，夏广白似乎并未在意。毕竟，他们在这难民营中萍水相逢，互相扶持着度过难关，离开这里后，或许此生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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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大家在营帐中坐着看手机。头顶的营帐在风中轻轻摇动，露出浩瀚星空，点点星光透过缝隙洒在她们的脸上。
爱丽丝心事重重地问：“阿心，你怕不怕啊？”
林糖心抬起头，看到爱丽丝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很显然，在爱丽丝这位英国女大学生二十多年来的生活当中，来到难民营支援已经是她生活中的最大冒险。
林糖心在长久的停顿后，说：“谁听了这些能不怕呢？”除了感觉到恐惧，还有心寒。
“如果这里真的发生种族主义袭击，阿心，你和其他少数族裔可千万要躲起来，不要为了保护难民不顾自己的安危。”爱丽丝紧张地说。
“你们也同样。如果袭击真的发生了，子弹不长眼睛，我想我们所有人都需要自保。”林糖心忐忑地说。
“我之前和医务室的奥利弗聊起过这件事，他是牛津的医学生……他说，我们白人其实不能躲起来，要去跟同样是白人的种族主义者们抗争。”爱丽丝坚定地说，她握紧了双拳，“我们白人，应该首先来保护少数族裔和难民。”
林糖心没想到一向柔弱的爱丽丝居然说起了这么一番话，有些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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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担忧很快成为现实。
漆黑的夜空下，难民们都睡下了。志愿者们回到仓库里整理着物资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宁静的星空。
里安、苏珊、林糖心当时正在仓库里，听到声音手一抖，她们手中的箱子掉落在地，里面的物资散落一地。
林糖心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胸口猛然收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声枪响中冻结。
“难民营会有枪声？！”
“有人中枪了？！”
……
志愿者们低声惊呼。林糖心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已经传来更多的声响，混杂着人们的惊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里安靠窗查看情况，脸色瞬间苍白，他迅速拉住林糖心和另一位黑人非裔苏珊，将她们推到仓库的墙角，“是种族主义袭击！快躲起来！”
林糖心和苏珊被里安推得一个趔趄。仓库内的灯光也随机被熄灭，整片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志愿者们顿时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寻找掩体，试图躲避外面的危险。林糖心的身体僵硬，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大家保持冷静！暴徒们有枪！”里安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低声指挥道，拼命挥手让志愿者们靠近墙壁，寻找掩体，“千万不要引起暴徒的注意。”
从外面传来喧哗声，透过仓库的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许多拿枪支的蒙面暴徒闯入了难民营。
他们高喊着充满仇恨的口号，挥舞着手中的枪，至少有二十个，向着无辜的难民和志愿者步步紧逼。
难民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难民营里面有人在尖叫，有孩子们在哭。但是也有白人志愿者在保护着他们，尽力维持着秩序。
那些蒙面的袭击者们看到志愿者们不让他们接近难民，也激动起来，就喧嚷道：
“我们要驱逐难民！”
“我们的需求讲得很清楚了，欧洲不是外国难民的庇护所！”
“驱逐华人和非洲黑人！”
“难民害我们失去了工作和救济金！”
……
英语喊声此起彼伏的，不时夹杂着种族歧视的言论。
林糖心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紧紧抓住身边的物资箱，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终于，有年轻的志愿者忍不住了，也用英语大声说道：
“你们自己的无能，不要责怪到难民头上！”
“我们为你们自私的行径感到羞耻！”
“我们会保护难民的！”
好像是受不了似的，有暴徒将枪举过头顶，“砰”地一声，朝天空开了一枪！
大家尖叫起来，志愿者住了口，难民们也纷纷惊惶地跑到一边，大家都尖叫起来。
林糖心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理智在恐惧中逐渐崩塌，她几乎听不到周围人说的话。
仓库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难民冲了进来，神情慌乱，气喘吁吁。他颤抖着和里安说着什么，这下连里安的声音都抖了：“外面的志愿者挡不住他们！”
恐惧迅速蔓延。有人惊慌失措地低声哭泣，但是仓库里根本无路可逃，有人抓住身边的人，企图在这样的危机中寻求一丝安慰。
林糖心分别被爱丽丝和苏珊抓住了，她们也紧紧握着彼此。
“求上帝庇佑……”爱丽丝颤声说着，又不忘对林糖心和非裔的苏珊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我们彼此保护，谁也不抛下谁！”苏珊坚定地说。
这时警车的警笛声鸣起来了，尖锐的响声划破了天空。听到警车在逼近，暴徒们仿佛也急迫起来。
难民逃窜着，全部瑟瑟发抖，但其实他们除了难民营以外也无处可去，只好逃去红十字会志愿者们的办公室、仓库这些地方。
这时，林糖心看到窗外有两个女孩子在哭泣——是达莉亚和米拉！
她们无助地哭着，被其他人推推搡搡，显然在混乱之中和爸爸走丢了。女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钻进了林糖心的耳里。
暴徒就在眼前，林糖心无论如何也没法袖手旁观，她对苏珊和爱丽丝说：“你们待在这里，我要把她们带到仓库里来掩护！”
“阿心！”苏珊叫一声。
但林糖心已经拉开仓库的窗口跳了出去。
她奋力穿过混乱的人群，一把拉住了米拉和达莉亚。她们哭得喘不过气来，眼中满是恐惧。
林糖心弯下腰，紧紧抱住她们两个叙利亚孩子，用身体用她们遮挡住可能袭来的危险。
“别怕，我来保护你们。”林糖心轻声安慰她们，手臂微微发抖，尽力保持镇静，尽管她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每一分每秒都异常珍贵，都是在跟死神作搏斗。她必须尽快将她们带到仓库里去。暴徒们就在不远处，枪声和尖叫声在耳边回荡。
就在林糖心成功护送她们移动到仓库，爱丽丝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们。在爱丽丝接过两个孩子时——暴徒好像看到了林糖心，说了一声“Chinese”，声音里充满厌恶。
林糖心的心脏猛然收缩，几乎停滞。来不及思考，她本能地蹲下身子。
枪声响起，电光火石间，有人飞快地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拉倒在地。
就在这一瞬间，子弹呼啸着从仓库外飞过，几乎贴着他们的头顶掠过，打在了仓库的墙壁上。
“夏医生！”林糖心几乎瞬间意识到，救自己的人是夏广白。
夏广白看着她，眼里的害怕呼之欲出，身上的白大褂兜是尘土与血迹。“你没受伤吧？”夏广白关切地问，手还在微微发抖，但他努力保持镇定。
林糖心苍白着脸，胃里翻腾不已，她颤着声道：“我……我没事……”
她低着头，感觉到夏广白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刚才那一瞬间，死亡似乎离她那么近。
旁边也有人在跟前拉着夏广白保护他，是另一个英国医学生，奥利弗。
“你们别想伤害他们！”奥利弗勇敢地说，直视着暴徒的眼睛，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爱丽丝安顿好孩子后也从仓库里跑了出来，挡在林糖心面前。他们的脸上满是决然。
可能是因为看到奥利弗和爱丽丝都是英国人，暴徒们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是否继续发动攻击。
就在这个短暂的犹豫间隙，警察们终于赶到了。
“放下枪，你们这些种族主义暴徒！”有一大堆拿着枪的穿制服的警察冲了过来，挡在了这些志愿者和医学生面前。
在他们的掩护之下，林糖心终于心情安定一些。夏广白拉着林糖心，他们稍稍往后退，退回到仓库里。
令人感动的是，奥利弗、爱丽丝和艾玛等白人始终站在他们跟前。这让林糖心敬佩不已。
他们回到仓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喊声：“路易斯医生要给枪伤的患者作手术！需要紧急救治！需要帮忙！”
夏广白立即站起身来，林糖心猛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不，别去！不安全！”林糖心劝阻道，眼中满是担忧。她不想让他冒险。
夏广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出无畏的坚定：“有警察在，我会小心的。”
在那样的目光下，林糖心慢慢松开了夏广白的手。医生的责任感不会允许他袖手旁观。她刚刚不也是义无反顾地保护了米拉和达莉亚姐妹？
夏广白对林糖心说一声：“不要乱动”，和奥利弗都离开了仓库，投入到救治伤者的工作中。
有更多穿制服的人拿着枪下了警车，说：“种族主义袭击者，放下枪！不然我们就击毙你！”这才制止了暴徒们开枪。
仓库里有难民孩子，都在哭泣。哭声和呼喊声充斥在耳边，里安不允许她们再去仓库外看情况。林糖心无力地坐在地上，脑海里仍然是子弹和火光，看样子苏珊也同样。
“警察一定会制止暴徒的。我们安全了。”爱丽丝含糊地说，用手拍打着林糖心和苏珊的肩膀，又把她们紧紧拥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