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纯属意外。”傅栩尴尬地移开视线,躲避她的凝视。
安漾气笑,“你给华悦的大楼打水泥的时候也这么不小心吗?”
视频被搅黄,两人大眼瞪小眼坐了许久,最后她换下戏服,还是决定去趟医院。
江奶奶在闻景的话语权不输任姿,安漾想从她那处下手,让她帮忙劝劝任姿。
傅栩吸取了昨晚坐摩托车后座的惨痛经历,提前打了车,安漾只能把自己的车留在剧团。
路过车前时,她恍然大悟一般:“你就是不想戴猫耳头盔吧。”
傅栩不置可否。
车里有些闷,他把车窗开了条缝,新鲜空气灌进来,一下子舒服多了。
“你要留在闻景,那任阿姨那边怎么交代?”
安漾不假思索:“先试着沟通吧,实在不行就跟她慢慢磨咯。腿长在我身上,我硬要留在这里,她也没有办法。”
她往座椅上瘫倒,全身放松下来,说这话时两眼一闭,疲惫至极。
傅栩打开微信二维码,“我这个月都在景城,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闻景暂时不考虑翻新扩建。”安漾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你还有什么别的业务吗?”
“除了让我上台演一段,别的都行。”
安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不自在地把头转向窗外。
她突然坐直,往傅栩身边挪了挪。
他侧颜的线条很精致,利落流畅,靠近时得以看清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着浅浅的阴影。
睫毛精。
她在心里嘟囔一句,却没有在这张脸上沉溺太久,对正在假装看风景的人道:“你说儿豁*。”
“什么意思?”傅栩没听懂。
“不重要。”她摆摆手,“你跟我说就好了。”
傅栩扫她一眼,学着她的口音:“儿豁?”
她犹嫌不足:“你语气坚定一点!”
“儿豁。”
安漾终于满意了,仿佛得到了什么可靠的保证,美滋滋掏出手机加好友。
“我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肯定是个大好人。”
傅栩莫名其妙被发了张好人卡,低头通过她的好友申请,“真的假的?”
“保真。”安漾单手举起发誓,“傅栩为什么愿意帮我?因为他善。只要他愿意,我随时可以拥护他为新的乐山大佛......”
“需要我提醒你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最近一次发誓是在昨天晚上,说要远离邪恶的玉米,然后当着我的面把邪恶势力吃得干干净净。”
安漾的表情垮下来,但傅栩还没说完,他把手机移到她面前,“而且,这是什么意思?”
屏幕上是她今天早上发的朋友圈:
【小羊:
嫌弃猫耳头盔的人,他的一生是没品的,无趣的,黯淡无光的,不知好歹的......】
傅栩今早刚把头盔还给她。
她抢过去咔嚓咔嚓围着一顿拍照,他到现在才知道原因。
安漾一时语塞,赶紧把这条朋友圈删掉,“我有眼不识泰山。”
背后吐槽被抓个现行,她尴尬得想要跳车逃跑,好在终于抵达医院。
江奶奶今天的精神好,两个人到病房时,她正在窗边听戏。
“今天演得怎么样?”江奶奶看着安漾长大,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姑娘,一见她来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安漾到江奶奶身边坐下,“今天换我妈来演了。”
老人蹙眉。
她知道安漾对这一场期待已久,临时被替换,这滋味必定不好受。
“我呢,就等你好了再演,到时候你就能来现场看了。”安漾读出她担忧的神色,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其实我原本在剧场自己唱了一段,想带来给你看的。”她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傅栩。
“怪我,我没录上。”
他承认错误的速度太快,听起来甚至底气十足。
安漾嘴角一抽,他还有理了?
江奶奶被两个小辈逗笑,“没事,以后机会还多着呢。等你去了省剧团,可以在更大的舞台上演。”
安漾正愁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的决定,听她主动提起这事,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江奶奶,我打算留在闻景。”
“我妈跟我说过闻景的事了。”她的语意坚决:“我从小就在闻景长大,不想眼睁睁看着它倒闭。”
江奶奶的神色从意外转为欣慰,声音温柔又和缓:“漾漾,我在闻景演了一辈子,看着观众从多变少。你愿意站出来,我很高兴。”
见她不似任姿一样决绝,安漾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漾漾,你还年轻,该去更大的平台。”江奶奶顿了顿,“留在闻景,你以后还要一个人面对很多问题。”
“而且,我想任姿也不会同意吧?”
如果说任姿的态度是海啸,那么江奶奶就是河流,看似温柔,却在不知不觉间淹没她。
安漾低着头,被问得不知所措。
“不是一个人。”傅栩淡淡道:“我会帮她。”
安漾用余光看向身边的人,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像是飘在河流上的浮木,把她捞起来。
“你怎么帮她?”江奶奶抬眼注视着他:
“这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事,你工作那么忙,还要回明京。等你回去了,这些事还不得压在漾漾一个人身上?”
“我暂时不会回去。”傅栩面色沉静,“起码最近这一个月,我会留在景城照顾你,也是帮她。”
“我知道闻景对你很重要,我会和安漾一起帮你保住它。”
江奶奶沉默。
滴斗中的药水滴落,一滴,两滴,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了,隔了很久才说出了一声好。
两人等到江奶奶午睡下才离开。
安漾订了一家招牌很响的川菜馆,就在医院附近,说是要庆祝她和傅栩达成合作。
只是每端上一道菜,傅栩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安漾觉得好笑,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眉心,朝他示意,“你再这样皱下去,熨斗都熨不平了。”
傅栩跟着她的动作,下意识默默紧皱的眉头,“你平时都吃这么辣?”
他的眼神落在刚上桌的毛血旺上,乍一看红彤彤的一片,热油一炝,辣椒的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此处的人特指安漾。
傅栩被呛得想咳嗽。
“我纯血四川人好吧。”她看得出来傅栩吃不惯,又追加了几道清淡点的菜。
“你明京的工作真的没关系吗?”
今天他提出要帮忙时,安漾光顾着高兴了。
毕竟在这件事上,傅栩是第一个和她统一战线的人。
“不让闻景倒闭”这话说着轻松,但她心里根本没底。有他在,起码她不会那么心虚。
但刚才经过江奶奶一提,她才意识到有不妥。她只当傅栩帮她是因为江奶奶的缘故,可如果要因此影响他的工作,她是在不想欠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没事。”傅栩夹了一块甜皮鸭,“我工作时间很自由。”
她暂且放心下来,筷子伸进油汪汪的碗里,捞起一片毛肚。
“毕竟华悦也不是每天都有水泥给我打。”
她额角一跳,裹着红油的毛肚也跟着落在桌面上。
安漾看看它,又看看傅栩,未出口的话化作一声叹息:“以后闻景要扩建我一定找你。”
他嘴角微挑,“那就静候你把剧团做大做强。”
这话安漾爱听,她眼睛一弯,笑着说谢谢。
说完又热情地安利起自己面前的这盆毛血旺,“你尝尝,这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傅栩拿筷子的手一僵,悬在菜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夹起一块鸭血。
“想好怎么和任阿姨说了吗?”
他依旧对这菜有些抗拒,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抱着她的大腿哭着求她。”
安漾了解她妈妈,嘴硬心软。小时候只要她嘴巴一撇,眼泪都不用真的掉下来,任姿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傅栩面露质疑。
他亲眼见过任姿的态度有多坚决,因而不觉得这点小把戏就能搞定。
“先别说了,你尝一下。”毛血旺激推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
傅栩眼见没的躲,只能硬着头皮吃一口。
辣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微微的痛感。
他强装淡定地抬头,尽量不让自己被辣得太明显。
安漾观察着他的表情,倒了杯水给他,“怎么样?”
“还好。”他的舌头快烧起来了,但不忍心辜负她期待的眼神。
“别装了,你脸都红了。”安漾无奈,手往上一指,“总不能是听这个听得脸红吧。”
餐厅里正在播一首复古蒸汽波,轻柔梦幻。
安漾很喜欢这首歌,上学那会儿单曲循环过很久。
傅栩刚拿起水杯,经她提醒才注意到这里正在放的音乐。
“我很喜欢这首歌。”她打开音乐APP,给他展示自己的播放记录,“你看,我听过很多遍。”
屏幕上,名为《玄兔》的歌播放次数高居首位,正是现在餐厅里播放的这首。
傅栩的眸底闪过异样的光,他仰头喝水,再看她时,已经将那情绪隐匿。
“你喜欢就好。”他低声道。
-
任姿这晚回家时已经是深夜。
安漾等她等得快睡着了,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打起精神走出卧室,给晚归的任姿倒了杯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任姿反将她一军,“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白天的事。
安漾殷勤地上前给人捏捏肩,“我担心你嘛,你都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任姿故作嫌弃地拍开她,面上却是笑着的。
“而且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图穷匕见了。
任姿斜眼打量着她,从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能推测出意图。
“如果是闻景的事,那就面谈。”
“别啊。”安漾急了,肩膀也不接着捏,坐在任姿身边,“我们先聊一块钱的。”
她提前在手机上打了草稿,又在回家前和傅栩演练了好几遍。
从自己从小崇拜任姿说到想和她一同扛起剧团,又从几代人的心血扯到自己对闻景的感情。
她上学写作文的时候都没这么讲究过。
“总之,这是我认真考虑之后的决定,希望妈妈你能支持我。”
很好,这标准的总分总结构,她很满意。
任姿听她总结完毕,站起来,“一块钱聊完了是吧?”
安漾看着任姿的背影,这情况和她先前预想的不一样。
按照她的展开,任姿应该被她的发言深深打动,当场决定要她留在闻景。
最好明天再让她来演一场《人间好》。
难道是她表现得还不够坚定?
“妈妈。”她叫住任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同不同意,从明天开始,我都会按时去闻景上班。”
“我知道了。”任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安漾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给傅栩发去消息:
小羊:【我妈好像同意了。】
小羊:【请叫我金牌演说家。】
傅栩发来一个鼓掌的emoji。
小羊:【我明天早上先去闻景,再了解一下情况。】
小羊:【你来吗?】
F:【剧场见。】
她心情好,扔下手机回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戴上耳机播放《玄兔》,良久才有了点困意。
第二天准时被闹钟唤醒,安漾整理完毕,准备去客厅吃早餐。
今天是正式加入闻景的第一天。
她压下门把手。
奇怪,拧不动。
她弯下身子,视线和门把手齐平,带了些力气又拧一边,还是不行。
在门口捣鼓许久,安漾终于放弃,打开手机要给老安发信息求救,却看见任姿头像的右上角有一个小红点。
任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