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偷偷早恋的情侣一样，他们把爱和叛逆藏在繁重的学业里。那会儿同性恋还不像十年后有这么高的接受度，他俩谁也没敢跟别人说，在旁人眼里，他俩还是之前那个同桌关系。

温聿还是学业为主，寒假过后，温聿已经十八岁。高中最后一个学期，还有几个月就高考，温聿压力很大。

顾忌明不知天高地厚，只知道温聿去哪里他也要跟着去哪里，温聿要考A大他也跟着把目标定在差了四百分的A大。

温聿也没有嘲笑他，顾忌明问他题，他也会耐心给他讲。

后来顾忌明见温聿备考辛苦，觉得自己还是别拿第一道选择题集合题去打扰温聿了，于是要他家里给找了个家教。

顾忌明爸爸妈妈对顾忌明想要学习那是举手举脚支持的，连着给他找了好几个家教。

顾忌明学得头昏眼花，就开始摸鱼。

他喜欢给温聿写情书，自己倒腾了一个百日情书计划，每天变着法地给温聿写，看得温聿不好意思。

顾忌明之前没和温聿在一起时，知道温聿怕黑后，不仅给他在楼道里唱了歌，还天天接他上下学，每天清晨温聿都能看见顾忌明在楼道下面等他，放了学顾忌明就一路跟他说话把他送回楼道里。

在一起后，上下学的时间顾忌明就不止是单纯跟在他身后，有时顾忌明会忍不住牵他的手，有时顾忌明会把他按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里亲，一直亲到温聿嘴唇水润嫣红，眼里带了喘不过气的泪后，才罢休。

温聿想起他妈妈说得“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的话，再看看顾忌明认真给自己挑葱花的样子——温聿不爱吃葱花，这次忘了给卖面窗口的阿姨说，面汤里被撒了一大把，顾忌明正在一个一个给他挑出来。

温聿觉得，可能妈妈说错了。

顾忌明比没和他谈之前还爱他。

顾忌明的爱好像开春的泉眼，温热地、涓涓地、永不休止地流向名为温聿的枯山。

爱让枯山再次绿意盎然。

温聿的眼眸越来越明亮，偶尔看向旁处时也带着零星的笑意，班里愿意和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温聿曾经一度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顾忌明的那些情书被发现。

第76封情书，顾忌明上课不想听课，自己在座位上写写画画，写了一连串东西，塞给温聿。

当时已经五月份了，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英语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眼尖，一下子就把顾忌明的小动作逮了个正着。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兀自走了过去。

温聿和顾忌明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温聿接过顾忌明的情书，还没拆开，就被英语老师抽了去。

顾忌明和温聿脸色双双一白。

顾忌明见英语老师要拆开，下意识站了起来：“别看！”

英语老师拧了一下眉头，更加笃定这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她呵斥道：“顾忌明！站起来干什么？这是课堂！”

顾忌明只想着不能让她看，他想直接伸手去抢，但温聿是坐在外面的，英语老师朝后退了一步，挡住了顾忌明的手，直接把那张纸条拆开。

顾忌明和温聿的身体双双一僵。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英语老师神色突变，她震惊、不可置信，她看了顾忌明一眼，又看了眼温聿。

温聿捏紧了手里的课本，没抬头，嘴唇紧紧抿着。

顾忌明吞了口口水，他道：“老师，是我的……”

“下了课来办公室一趟。”英语老师打断了他的认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开口。

顾忌明僵硬着身子坐下，想给温聿道歉，但温聿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拿起了笔：“……去了办公室再说。”

顾忌明咬了咬后槽牙，见英语老师还在看这边，也只能忍了下来。

温聿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冷静，他心底慌得很，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是同性恋的看法，鄙视也好、冷眼也罢，这种负面情绪他在家里早就习惯了。他害怕的是闫老师会不会对自己失望——那个一直对自己很好、一直帮助自己的闫老师。

有了恐惧的事情后，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温聿总觉得一瞬间就下课了。

英语老师率先走了出去，临行前，她不忘喊了一声：“顾忌明、温聿，你俩来。”

昆轶在后面心惊胆战：“顾哥，她这么凶，你也敢在她的课堂上传小纸条啊。”

“闭嘴。”顾忌明现在没心情跟昆轶油腔滑调，他看了温聿一眼，半晌，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不能毁了温聿。

他绝不能。

走到办公室门前，顾忌明顿住了脚步，温聿刚要进去，就被他握住了手腕：“温聿，你别进去。”

顾忌明严肃地、不容置喙地开口：“你别进去，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温聿愣了一下，皱皱眉：“胡说什么。”

他还没到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敢当的地步。

“温聿，”顾忌明难得在他面前强势一次，“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你就站在这里，无论里面说什么你都不要进去。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温聿，你还要高考，”见温聿面露迟疑，顾忌明一字一顿地提醒他，“听话。就听我这一次。”

顾忌明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走了进去。

温聿捏了捏手心，站在门口，借门挡住自己的身影，只留了一条缝隙方便自己偷听。

“温聿呢？”闫老师问，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温聿攥了攥手心。

“不用他来，我自己就可以，”顾忌明开口，“是我追求他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半晌，闫老师似乎是被气笑了：“你还挺有担当啊？”

顾忌明没说话。

“你想干什么，啊？顾忌明！”闫老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顾忌明道，“我知道同性恋不好听，我也没有给学校传出去……”

“我没有在说同性恋的事情！”闫老师的提高了音量，“你说你爱温聿——那你有没有想过，温聿怎么办？”

“你知道温聿家里的情况吗？你知道高考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吗？你考不上你还有家里，你有很多很多条退路，那温聿怎么办！温聿只有他自己！”

顾忌明咬牙争辩道：“我会对他一直好……”

“顾忌明，”闫老师叹了口气，“你才18岁。这是现实，这不是王子拯救公主的童话。”

“你先回家冷静几天吧。”

温聿安静地听着，很久，他不知该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他。

他得想个办法。

就像之前遇到困难，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他得自己想个办法。

但很快地，顾忌明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温聿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一眼。

顾忌明的手心都掐红了，还给温聿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笑容：“没事。我解决完了，你回去学习吧。”

温聿抿了下唇。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温聿，”顾忌明牵住了他的手，“你相信我吗？”

温聿不知道，但他看着顾忌明的眼睛，偏棕色的眼睛，像是一罐焦糖，里面安静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温聿的心渐渐安了下来，他缓缓地回握住了顾忌明的手，温聿说：“顾忌明，不要欺骗我。”

不要失信，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不要像妈妈那样突然消失。

顾忌明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他猛地抱住了温聿。

“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的，温聿。”

那会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早恋被发现对于青春期高三的学生来说是莫大的过错与耻辱。十八岁的早夏，五月的玫瑰与不可挽救的错误一同到来，他们拥抱、亲吻，在夜里谈论未来，聊到情浓时，再看着对方的眼睛，把彼此交付。

第一次，温聿疼得掉眼泪。好像不止是身体上的疼痛，心里也疼。他像是一个赌徒，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资产，他全身都细胞都在为这个决定叫嚣。

顾忌明亲他的眼睛，亲他的耳垂，亲他的鼻尖，把他的眼泪全都亲掉，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温聿，我爱你。”

末了，温聿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哭得，也可能是累得。

迷迷糊糊之中，他最后一次感受到顾忌明的拥抱。顾忌明把他抱进了浴缸里，水有点烫，温聿还闭着眼睛，含糊地给他抱怨：“烫。”

顾忌明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只记得顾忌明接了个电话就匆忙离开了。

一直到水变凉，温聿醒来，顾忌明都没有再出现。

不过手机上有顾忌明发来的消息：【喷泉见。我有事跟你说。】

于是温聿简单收拾了自己一下，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喷泉那里。

顾忌明并不在。

可能是不相信自己走了妈妈的老路，也可能是不相信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的人和温建国一样，更或者，他不相信，也不甘愿自己再一次被毫无理由地丢弃。

温聿等了顾忌明三天。

他还记得，天连绵下了三天的小雨。

最后，他只等来顾忌明一条短信：【算了，温聿，我们分手吧。】

温聿看看手里的短信，又看看面前的喷泉，半晌，他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重新丢回了喷泉里。

他连泪都没有掉一颗。

戒指穿过如网一般的小雨，“噗通”一声落在了喷泉里。喷泉荡起圈圈层层的涟漪，分不清是戒指弄得、喷泉弄得还是雨水弄得。

温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温聿在车里坐了很久，他看着车外。

现在想想顾忌明没有来赴约，大概率就是失忆了。好像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可是失忆了，顾忌明又怎么给自己发的分手短信呢？

这事对于十年前的温聿而言就像是在他身上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不流血了，也缝好了，但疤依然在。

温聿并没有深究原因的打算，毕竟只有破镜重圆的人才需要寻找原因。温聿已经不是十年前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高中生，他看得出来失忆的顾忌明再次爱上了自己，但他并没有和顾忌明再续前缘的打算。旧伤不疼了，不代表没有了。它依然裸露在那里，无声地告诉温聿之前发生过什么。所以他不会再接受顾忌明。不是过去的痛苦、误会和隐情不重要了，而是顾忌明不重要了。

温聿深呼吸了一下，正准备下车，忽然来了电话。

“温建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