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承对当官没兴趣,说:“不是。”
邬夜语气紧张:“那你还考举人干什么?”
杜伯承不解:“谁规定不当官,咳咳~就不能考举人了?”
秀才的含金量远不如举人。
最明显的区别就是——秀才进了衙门不用跪。举人就算犯罪也不上刑。
凭刘玉楼的威风,根本不会把一个小小秀才放在眼里。
但杜柏承要能考上举人,不止能把郭长青这条粗大腿抱的更牢。刘玉楼若还敢对他动粗不尊重,自会有名家大儒为他辩明公道。相信就算皇帝,也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就是欺负全天下的读书人。
而且举人也是打通官场的敲门砖,日后在生意场上,也是非常强的助力。
而邬夜则认为杜柏承就是想当官,半真半假开玩笑说:“不当官是能考举人。但人心不足嘛~我哪知道你考上举人后,会不会又想着去考状元?考上状元……”
说到这里,他语调陡然一转,扣着杜伯承的下巴让他偏转过头,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问:“到时当了官,也不用我同意,直接就能和离了对不对?”
乾清朝的法律,虽对赘婿并不严苛,但若想和离,除非妻主点头同意,否则绝无可能。
但有一种例外情况——
若赘婿能一路过关斩将,闯进殿试金榜题名,朝廷会直接判离。
毕竟朝廷命官也是朝廷的脸面。到那时,就算赘婿不想离都不行了。
邬夜觉得杜柏承就是奔着这目的去的,红唇勾起笑看他。
杜柏承还没金榜题名呢,邬夜眸子里的火光就先一步熊熊燃烧起来了。
杜伯承瞧他那嘴角挂笑,眼里藏刀的阴狠样。心知再不进行有效安抚,这偏执不讲道理的哥儿,不发疯也得炸毛。要是耽误了今晚的谢师宴,就不好了。
他眨巴着那双明澈不染尘埃的漂亮眼睛,很是诚恳的和邬夜说:“我有自知之明,咳咳~我不是当官的料,我也对当官没兴趣。我想考举人,只是想证明自己。最重要的是——”
杜柏承对邬夜说秘密似的,主动凑近一点,小小声的道:“我要是中了举人,舅舅就不能随便揍我了。”
这是再实诚不过的话。
邬夜眼中的冰雪瞬间消融。他松开辖制杜伯承的手,反过来将自己的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笑着问:“真的?”
“假的。”
“杜柏承!”
邬夜抱着杜柏承的腰晃晃,“你不要那么怕舅舅嘛~他就是凶了点,但人真的一点都不坏的。他,他就是很疼我嘛,所以之前才……你对我好一点嘛,那样不就没事了吗?你说呢,嗯?”
杜伯承垂眉掩住眼中思绪,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正要说点什么,隔壁忽传来杜庭芳“哇!”撕心裂肺的大哭声,忙起身去看。
从昏迷中醒来的杜庭芳抱着杜父的牌牌大哭,特哭,仰面哈哈大笑朝天哭。
“哈哈哈~老娘要连夜回家告诉那帮看不起人的王八蛋!老娘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儿子中秀才啦~哈哈哈!”
整个人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等她终于开心激动够了,又开始后悔。
“早知能考上,咱们就不该到青州来。咱就该在南州考!好好打打那起子看不起咱的小人的脸!这青州都没有几个认识咱的人,老娘我都不知道该和谁显摆去。啊~哈哈哈!”
其实不止她,邬夜也在无限后悔中。
话说他根本没想到杜柏承能考上。
来青州是想着这里没什么熟人,流言蜚语少不说,巡抚郭长青最是敬重文人,就算杜伯承垫底被悬牌批责,官府也会糊掉他的姓名、籍贯,就连文章也由学官誊抄,不会暴露他的字迹。比起严厉不讲情理的舅舅,郭长青不只宽容,还很温柔。
现在杜柏承考上了。
邬夜除了替他高兴、担心他想当官和离。还有一件事让邬夜特别心烦。
——杜伯承今晚要谢的老师郭长青,是刘玉楼的死对头。
而这种事,邬夜不但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和杜伯承说,还得陪他到青州有名的玉石坊。花一千三百两,买了一套上等的烟雨青玉器皿,用来装豆腐五宝当做谢师礼。心里怄得要命,却只能忍着。
到了赴宴时间,邬夜非要跟着一起去。
杜柏承拒绝:“人家不让带家属。”
邬夜将他抱上马车,跟着跳上来道:“我又不进去。”
“那你跟着去干嘛?咳咳~你待在床上看会儿书不好吗?”
“我不去,你出点事怎么办?你软手软脚的,连个马车都上不去。”
同行的于百川忙道:“邬公子别担心,到了地方,我会把杜兄抱下去的。”
“不行!”邬夜一口回绝道:“我不喜欢他被别人碰!”
“啊?”于百川愣了一下说:“我,我是男的……”
“男的也不行!”
于百川不敢说话了。
杜柏承真想骂邬夜有病,但有外人在场,到底给他留了面子,只黑眸微眯,用眼神无声警告他:你给我适可而止。
邬夜抿抿唇,又开始叮嘱杜柏承到了宴会上,不能喝酒,不能吃油腻,更不能碰凉菜、辛辣、海鲜这些与药物相克的东西……
杜柏承闭目养神,不发一语。
于百川有点听不下去,有心说一句“杜兄不是小孩子了,邬公子你不要这样管着他”。
但转念一想这是人家夫夫俩的事,杜柏承这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自己冒然开口,一来多管闲事惹人生厌,二来可能会伤到杜柏承的脸面。遂强忍着,闭口不言。
到了地方。
凉风拂面,细雨如丝。
于百川率先跳下马车,瞧巡抚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同门,忙撑伞伸手道:“杜兄,我扶你。”
那边邬夜也跳下了马车,张开双臂道:“过来,我抱你过去。”
杜柏承真想死在马车里。
他撩起车帘一角,低声道:“邬夜,你别——”
邬夜二话不说,拽着杜柏承的腕子将他一把扯出,打横抱在了怀里。
阿诚和阿信见状,忙将手中大大的油纸伞,从邬夜头顶齐齐下移到杜柏承身上,密不透风为杜伯承遮住了所有的风和雨,不敢让他受凉一下。
这番对伴侣爱如珍宝的呵护疼惜之意,若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或哥儿去做,那自然是夫妻情深,众口相传的美谈。
如今性别对调,怎么看,怎么怪异……
邬夜踩着没及脚踝的冰凉雨水,当着不知多少人的面,直接把杜柏承抱到了巡抚行台干净没有丝毫水渍的台阶上。
他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只从头到脚细细检查一遍杜伯承,确认他连一缕发丝都没有被淋湿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连番的宠夫操作,不提众位同门怎么看。持刀护卫巡抚大门,见惯了生杀予夺等大场面的亲兵们,也都瞪大了自己虎虎生威的大眼睛,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令人咋舌之事?
杜柏承黑眸微眯,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双手紧握成拳。
邬夜微微抬头,问他:“又想扇我是吧?你扇,我这次不躲。”
夫妻同为一体。
杜柏承永远都不会当众给邬夜难堪,因为那样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可是邬夜似乎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只按他的想法做事。
美名其曰:我都是为你好。
至于杜伯承想不想要这种好,心里又是何种感受,对于邬夜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杜柏承转身要走。
邬夜拉住他的手,将他扯回到面前哄道:“别气。我不是故意给你难堪,你也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你的身子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趟水过来确实保住了你身为男人的面子,但今夜回去,生病受罪的只有你,除了我,也没人会心疼你。”
杜柏承却问:“你以为我和你要的,咳咳~是面子吗?”
“那是什么?”
杜柏承沉默着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邬夜蹙眉。
于百川摸着鼻子给他解惑:“杜兄要的,其实是尊重。”
“尊重?”邬夜冷笑:“我哪不尊重他?”
“你违背了他的意愿。”
“他的意愿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事到处找死,难道这些我也要尊重?”
邬夜甩袖转身道:“那抱歉了,这样的尊重,我永远都不会给。”
夫夫俩在巡抚行台大门前发生的龌龊,很快传到郭长青耳中。
此刻他正在小花厅里,和几位同僚,一起陪着自家恩师——三朝元老,曾经的丞相、帝师、太子太傅、尚书房首席顾命大臣……死后配享太庙,如今已告老还乡的谢正——吃茶聊天。
因着郭长青和刘玉楼政见不合,几次打官司闹到皇帝面前,却都没讨到便宜,心里本就有气。
现在杜柏承成了他的学生,居然也要被刘玉楼的外甥强压一头,不免更是来火。
“果然是什么样的舅舅教养出什么样的外甥,一样地强横无理,不可理喻!”
郭长青很是不解地问谢正。
“老师,您说陛下到底为什么,非要宠幸刘玉楼那样的小人?他到底哪里好?”
“去年他逼死考生,我联名三州上折子参他,到现在也没个着落。陛下这不是由着他和全天下的文人作对吗?江南可是多少绅士大族、文人墨客的故乡,再任由他这匹夫粗野下去,可怎么了得!”
谢正今年八十岁整,依然身体硬朗,牙齿齐全,茂密花白的头发里,还夹杂着少许黑发。
他有着一张慈祥和蔼无比随和的温润面庞,只一双官场浮沉几十年的眼睛,深邃异常。
谢正没接这话,只看着细雨深深的窗外感叹道:“要是能把这里的雨,分一些给受灾闹旱的北方就好了。”
说完又是摇头一笑:“瞧我,都告老还乡了,还操这些子闲心干什么。”
这就是不会再过问朝堂之事的意思,自然也是委婉地拒绝。
郭长青心里有些委屈,又很不安。
——皇帝偏向刘玉楼明显,以后没了恩师这颗大树,自己在京城的朝堂上,能否还有话语权?
因着这桩难解的心事,郭长青整场谢师宴,都有些魂不守舍。给了学生们各五十两银子的红包和备考举人的书籍,又心不在焉勉励几句,便草草结束了宴席。连不肖侄儿郭凌,都懒得骂。
他有点打不起精神,也没心情挪动地方,坐在原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独对着桌上没有动过的冷菜佳肴,正兀自想着心事,忽有人咳嗽着向他身边走来。
郭长青皱起眉头,正要生气是哪个下人这么不懂规矩来打扰?
不想抬头后,居然是杜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