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没多久,陆知鱼又回到诊疗室内,还是那个医生。
唉声叹气给她拍完片,吐槽现在的年轻人太过急躁,一个两个路都走不好。
两个小时后,裴林之过来。
对着视频里见过的医生,他礼貌点头,注意力全放在坐在床上的女生上。
“疼不疼?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
语气虽凶,心疼难掩。
自知遭报应的陆知鱼不敢造次,扁着嘴摇头,抱住他的腰蹭:“一点都不疼。”
“真的?”
“嗯!”
作为新时代女性,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医生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半天,扛不住医德:“不能同.房。”
这次他没认错人,这绝对是小姑娘的男朋友。
裴林之知晓自己那事做的没礼貌,感谢后又道歉,把医生架在高地,夸的人飘飘欲仙。
这是陆知鱼第四次坐他的车,依旧是被抱上去的。
在满是柑橘味的车内,陆知鱼晃着腿,悠闲自得。
注意前方路况的裴林之抽空瞧她一眼,看人没有丝毫疼感,稍稍放下心:“你到底和谁学的,冬天穿细高跟?”
“不好看吗?”陆知鱼伸着脚左右摇摆,这是她新买的鞋,很贵很贵的那种,都市丽人必备。
“好看却不适合现在穿。”裴林之像个老妈子一样把抽屉里的拖鞋拿出来,苦口婆心诉说冬天穿高跟鞋的危害,最后给颗甜枣说她的身高够可以了不需要画蛇添足。
陆知鱼试图挣扎:“可是网上说这很有女人味。”
车子停在路边,裴林之转头全身心与她掰扯:“你觉得什么叫女人味?大波浪大曲线红高跟红嘴唇?还是不说话举手投足间就散发的知性独立稳重的魅力?”
他的语气不算凶,甚至可以说轻声细语,也不知道陆知鱼是不是娇气了些,低头不理。
果然是祖宗,裴林之又想说这句话。
三两句就生气,谁惯的她这臭脾气?
“你已经很厉害了,不需要外表装饰,又不是不让你穿高跟鞋,只是现在地滑,鞋底受力面积小很容易摔倒,今天是在大街上,明天万一摔沟里去了呢?被雪盖住谁能看见你。”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
陆知鱼意识到这一点,张嘴吐槽:“裴林之,你好啰嗦。”
对方接受良好,并投了个爱心:“嗯,只对你啰嗦。”
“你见我和谁说这些,景逸琛摔倒了我巴不得当面嘲笑,也只有你能让我心疼。”
告白来的猝不及防,低着头的陆知鱼强忍着不笑,哦了声。
转移话题:“我们要去哪里,不回家吗?”
周围的环境早就不是建设镇了。
裴林之重新启动车子,行驶进路,“夏城,再拍个片看看,双重保险。”
镇医院的医资有限,不能全信,还是去县里再看看,求个心安。
“那我和我妈说一下。”没矫情,陆知鱼准备掏出手机报备。
二十二岁,不回家还要和妈妈说。
这就是返乡务工的好处。
“不用。”裴林之制止她的动作,回答说过了。
“阿姨让你出结果后给她回个电话,并且问我们什么时候订婚。”
“订婚?”陆知鱼睁大了眼,自己才多大就订婚,要不要这么着急。
她有些不信:“我哥还没结呢,怎么可能轮到我?”
陆知鱼认为是裴林之在揶揄她。
裴林之轻轻笑了下,反问道如果是我想问的,你要怎么回呢?
“你想订婚吗?”
“嗯,把我拴在身边不好吗?”
“那就来年一月吧。”
车子迅速扼住,昂贵轮胎与水泥路地面难得发生摩擦,留下深色痕迹。
这是第三次急刹车了。
差点撞上车门的陆知鱼劫后余生拉紧安全带,略带埋怨地看向罪魁祸首:“还好是乡道,等一会儿上了高速看你怎么急刹车。”
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裴林之收起混气笑容,难得正经:“真跟我订婚?”
陆知鱼紧了紧安全带,确保完全插入进去:“不然呢,和谁结?景逸琛啊。”
“可我还没求婚?”裴林之拉住她的手,手心湿濡,指尖微凉。
陆知鱼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试图把温度传给他:“西尔市已经求过了。”
“那不算。”
“那你再求一次,现在。”
陆知鱼无所谓的回应,抬眼撞进他不轻易严肃的眉眼,意识到自己太过随便。
别人都要亲朋见证,游轮烟花亦或者草地蜡烛。
“我觉得只要是你就行了。”
说出口后觉得羞耻,抽出手缩到另一边。
像只鹌鹑。
空气静了一瞬,裴林之的手还被放在她的腿上,手心手背上的温度依旧残留。
他勾着牙笑了下,再次启动车子。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红色火烧云占据半边天,金红色光线铺满大地,为一切的一切增添一丝富贵气息。
医院门口,车来车往,陆知鱼拿着红薯吃的正香。
“药买好了,我们走吧。”裴林之从一旁的药店出来,见人吃的正香,凑过去咬了一口。
陆知鱼拍拍身边的空椅子,示意他坐。
县城的生活好像一直都很慢,热情熟稔的邻居,繁闹拥挤的市场,还有几十年都不变的地标建筑。
“这里还是没变化,对吧?”裴林之靠在椅背上,仰头回忆四周景色,突然感慨。
啃了口红薯,陆知鱼点头,掏出怀里的全新红薯塞进他的手里。
“我还记得咱们高考体检就在这个医院。”
夏城第一医院,在城市的西南角,四周偏僻,大都是田地平房。
每年承担高中的体检项目。
由于离夏城三中的距离过远,学生需要自行前去。
学校设定的体检时间在早上六点半至八点,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体检完六百多名学生,甚至路程就要半个小时。
忍气吞声让出租车司机多收了五块钱后,陆知鱼终于到达目的地。
一下车,看见了从奥迪车下来的路语知和宋连琴。
体检就是那些项目,身高体重视力CT,半个小时后陆知鱼就完成了体检,出了医院大门。
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人们上班的时间,那些父母等在大门口,抬头踮脚和自己的孩子打招呼,把她们送回学校后去上班。
陆知鱼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打到车。
没等她想明白,轰隆隆的发动机声打断所有人的注意力。
陆知鱼看见自己的爸爸在向自己招手。
“农民果然没素质,大街上就叫喊。”
路语知和宋连琴挽着手出来,见到热情摆手的陆父,嗤之以鼻。
宋连琴认得那是谁,家长会见过一次,讪讪笑了笑,拖着她往外走。
“走吧,咱们早点回去背单词。”
“等等。”路语知拉住她,盯着从拖拉机上下来的陆父走到了陆知鱼身边。
启唇嘲笑:“那不会是陆知鱼的爸爸吧?他俩果然很像,都土的要命。”
声音不大,刚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陆父还穿着干活的迷彩服,一走一过带着泥土,顶着慈祥笑意摸了摸陆知鱼的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抬眼望去:“那些是你同学吗?”
虽然很不孝顺,但陆知鱼这个时候真的不想认这个爸爸。
自卑心不分场合随时随地爆发,把她按在土里摩擦。
她感觉自己掉进黑色的洞里,耳边全是同学的嘲笑。
“对。”咬了咬舌尖,陆知鱼强挤出一个微笑,问他怎么来了。
陆父对那边的路语知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也不伤心,“你妈说你来体检了,让我顺道送你回学校。”
“坐这个?”她眼神轻轻碰了下掉了漆生产年份2009年的满身泥点子的拖拉机。
陆父没意识到什么不对,伸手去拿她的书包,抓了个空。
陆知鱼试图挣扎:”我坐公交吧。”
“坐公交还得倒车,这个点中小学上学,你根本挤不上去。”
“那我……”手心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一朵云彩挡住还未清醒的太阳,就好像陆知鱼心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今天她坐上拖拉机,一会儿所有人都会知道。
可能还会得到嘲讽,得到原来如此的评价。
陆知鱼何尝不懂别人的眼光不重要,我们要活出自己的人生,让他爸的说去吧。
可试问,这个世界上,谁能真正做到这种圣人境界?
一国都有外交官维持形象,更何况她一个人普普通通到尘埃的人。
“陆知鱼!”
正当她抉择是当一个乖女儿还是叛逆孩子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一次救她于水火。
回头看去,裴林之笑着跑来,在身旁站定。
不等陆父开口,主动问好:“叔叔好。”
陆父见过裴林之,对他的印象好的不行,听见他的问好很开心,夸赞小伙子个子又高了。
“你不回家吗?”陆知鱼几乎快没了理智,眼前的场面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
“裴林之,走了。”他的小姨从旁边车上摇下车窗,喊他快点。
陆知鱼放弃了。
有些东西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关系的吧?
反正她也不是因为是农村人才不招人喜欢的。
她拉住爸爸的衣角,想说走吧,自己的衣角蓦地被扯了下,一秒后放开:
“叔叔,您是开拖拉机来的吗?好酷啊,这可是养育十三亿人口吃饱饭的主要生产工具,我能做您的车体验一把吗?”
有点儿中二又降智的台词从裴林之口中说出,看呆了五个人。
陆父没想到会有年轻人喜欢这些,莫名受宠若惊,拍着他的肩膀连说三个好。
小姨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来接他,小白眼狼为了喜欢的女生抛弃自己。
宋连琴没想到裴林之还喜欢这些东西,感叹自己的观察能力还是不够。
路语知没想到这恋爱脑能恋爱脑到如此让人牙酸的地步,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陆知鱼没想到裴林之看出了她的窘迫。
拖拉机行驶在柏油路,车烟囱里偶尔冒出白色烟雾,乘着清晨清风伴着澄澈阳光消弭在空中。
陆知鱼和裴林之各坐在拖拉机的车轱辘一侧,隔着开心哼歌的陆父,对望。
裴林之的身后是冉冉升起的红日,它最终吹散了白云,独霸天空。
它在裴林之周遭映上一层白色的光边。
裴林之笑着,张开双臂感受自由的风,耳边轰隆隆的,陆知鱼只能看见他的表情,他的笑容和自由自在的潇洒。
她根本听不见裴林之在喊什么。
耳边轰隆隆渐远,只剩下即将冲破胸膛的像疯了一样的心脏。
明白原因的陆知鱼只能怔怔向前看着,看着眼前的阳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暖,脑子里也只剩一句话:
大爷的,她喜欢裴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