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步入正轨,郑怡禾参加了分班考试,去了二班。
陈念对这个二字耿耿于怀,尽管一中多次强调他们严格执行混班教学,但她不信,觉得肯定有重点班的。
自从郑怡禾被录取后她就活跃起来,开始积极参加社交,什么打牌跳舞公园集会,通通参加。经过多方打探,她终于得知,一中高一是不分强弱班的,到了高二分科之后才会开一个文强班,两个理强班。
她便开始算郑怡禾的成绩,一两分的涨是正常波动,一两分的跌则是拨动,不过拨动的是她的血压和神经,幸好才开学,总共就考了三次。
但她管不了太多,高中知识她辅导不了,三言两语就能被郑怡禾打发掉。
郑家旺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个难能可贵的慈父,常说些什么买点猪脚给我们苗苗补补身体,什么喝个核桃奶补补脑,什么你别压孩子那么紧,我们乖女心里有数之类的话。
这话早一年,不,早半年说,郑怡禾都还能有触动,但现在,起码她已经不是个“乖女”了。
陈念摇身一变,又和丈夫一起夸郑怡禾,说知道她用功,就是为她好,担心她云云。
装的,郑怡禾想,但日子长了她又迷惑,人能装一两天,还能装一两个月吗?
也许郑家旺真的变了,他没法不变,他老了。
他都开始做家务,帮着洗衣服洗碗了。
郑怡禾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男人一过四十岁,是从表到里一起颓败的,很多人都在这时候陆陆续续回归家庭,电视剧里就是这样演的,因此那些在婚姻里饱受折磨的女性总是说:熬吧,熬到后边就好了。
梁载煜之流不算,金钱地位是最好的抗氧化剂,他们在轻纱翠幔里醉生梦死,这是自然的,人一有钱就会自动变换物种。
倒是陈念感动不已,夫妻两人隐隐有发展第二春的意思,对此,郑怡禾从事不关己,袖手旁观到乐见其成。
如果一只狗能装一辈子猫,那谁能说它不是猫呢?
两口子对她和梁雨的态度倒是很一致,积极鼓励两人来往。
郑家旺有次故做深沉地说:“苗苗,你都长这么大了,有些道理你要明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对你有好处。”
她本该反驳,她靠不上父母,梁雨也不再是朋友,她们是恋人,但这段恋情才萌芽,还不到能抵御外部压力的程度。
想到这里心头就生长出甜蜜素,给她一些时间,也许她能在心上开一家糖果工厂,她掩饰性点点头。
郑家旺爸权主义的心理得到极大满足,挥挥手:“学习去吧,放假了去看看梁雨。”
郑怡禾便回房间,父女俩都满意了。
陈念看了幸福不已。
——
和郑怡禾传统式快节奏的学习生活不同,明明在高速发展的城市里读书,梁雨依然整日有时间回消息,她好像正式走上了与郑怡禾和郑怡禾的同学们截然不同的路。
她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时间,岳山中学的课和作业那么少吗?
倒也不是,同学们各有各的节奏,只是她还没定下目标。
梁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领,也许老虎的后代生来就会捕猎,面对陌生环境,她选择先观察。
她先在国际班待了一周,又申请转去高考班待了一周,岳山中学放大周假,她假期便回了H市。
郑怡禾才忙完分班考和周考,两人约在初中常去的面包店里见面。
“我觉得我还是要上国际班。”梁雨讲了岳山的一些情况,“国际班人少,清净,课也少,指导老师人也和气,但是我想高考,不太想那么早出国。”
“出国是好事吧?大家都想出国。”郑怡禾故意问。
梁雨咬一口面包,含含糊糊讲:“学生大量出国代表着那边的经济比较发达,就跟以前日韩派使团来我们国家学习样的。”
“但是浪潮之下是什么呢?”梁雨提问。
郑怡禾一点边都摸不到。
梁雨眼珠一转,聊起别的:“你说唐朝人会在日本造什么砖窑或这个司那个坊的吗?”
“西方公司在我们国家大量开设工厂代工厂什么的,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
“这是梁叔叔跟你说的?”郑怡禾只能这样猜。
梁雨摇摇头:“不是,我在国际班的小组作业就是收集福建某个地区近十年的工厂数量变化和经济开放交流对当地的影响,诶,我好像连题目都背不明白。”
“我也没学过这些东西,他们做得比我好,我就跟着蹭了个名字。”梁雨一笑,有两分邪气,恢复了家里幺儿的纨绔模样。
“我想,如果是为了追求真理,追求科学,追求文化交流和发展,出国是很有帮助的。”
梁雨剩了个面包边:“可我没那么高尚,我只想赚点小钱,如果我将来要接手我爸的公司,或者说就在国内发展,总之没有移民倾向的话,我觉得只要拿个镀金的研究生学历就够用了。”
“我常常想,为什么那些跨国公司,这个企业那个企业,这个奢那个潮标不干脆在国内开设工厂,多方便,找代工厂不稳定不说,还容易泄露技术。”
“后来我就想,可能是这个税那个手续有些麻烦?但我又觉得不可能吧,大公司法务部也不能全是酒囊饭袋,然后我就想到了答案,可能不对哈。”
“我想,我能想得到的东西都是浮于表面的,那些老妖精肯定也能想到,为什么不做,要么成本高于收益,要么这就是当下情况的最优解。”
“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没有人比地头蛇更懂这片地里有几个洞,多少地下水,有没有矿藏。外来者是赚不到这片矿的利头的,他们赚的是人工费——你自己生产的东西卖给你,我只赚中间的差价。”
“我在西方学到的经济思维和本领,可能会更契合他们的发展方式,然后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国,开出符合他们什么的花?不合适吧?”
“比如那些代工厂已经离不开品牌了,做生意,不能只看表面能赚多少,你值多少创造多少对别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你能让他们赚多少才是他们眼中你的价值。代工厂作为真正的生产者,它的价值却被品牌或别的什么剥离了。”
她轻笑:“好像我越说越抽象了,肯定是你传染的。”
“你是个天生的商人。”郑怡禾说,“尽管我不懂,也没太听明白和留学有什么关系。”
梁雨总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这只是一个感觉,我觉得我不应该当留学生,而应该用留学生。”
“不对,等一下。”她无意识地咬着面包边,梁雨以前可从来不吃面包边的,“重新排一下语序,我不应该去当一个留学生,而应该让留学生起留学生的作用,让外国人起外国人的作用,让工人起工人的作用,嗯,这下就顺了。”
郑怡禾恍惚中觉得自己听懂了,这个书上有,她说:“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所以啊,也许读两本史书比上一节叽哩哇啦的课有用。”梁雨吃饱了。
她们便散步回家。
郑怡禾后知后觉,梁雨好像不同了,这才半个月而已。
她握紧她的手,还好,梁雨真切的存在。
还是熟悉到有些寡淡的街景,悬铃木若是懂人情世故,应该把所有叶绿素炸掉,让花青素在这恋爱的酸臭味里狂欢,变成红叶继续cosplay梧桐。
悬铃木说:呸,老子才不要现在就秃头。
郑怡禾把自己哄笑了,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讲给梁雨听。
两人正笑着,听到后边有人喊,周黑鸭,周黑鸭,哦不,是郑合宜。
她回过头,果然是张嘉益在向她们跑过来。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肯定拔腿就跑,但现在她们在一起,就算是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所以郑怡禾没有躲。
杀马特的头发更绚丽了,凑近了才看见是深浅不一的粉色。
梁雨的手臂绷紧,郑怡禾知道她在忍笑。
真奇怪,好像没跟杀马特说过两句话,她却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居然先发制人用下巴点了点梁雨,问郑怡禾:“你朋友?”
依旧是全妆,梁雨不近视,毫无防御的被视觉攻击了,她拼命想压住笑,但一想到郑怡禾讲过的杀马特与周黑鸭,她彻底控制不住,一边低笑一边点头:“嗯,我不是她朋友,难道你是?”
她笑得太过,弯着腰靠在郑怡禾身上,郑怡禾也憋不住,笑得闭上了眼。
张嘉益也不恼,居然跟着她们一起笑。
笑着笑着又后知后觉:“你们在笑我吗?”
梁雨这下被问住了,嘴唇抖了半天,伸出一只手:“梁雨,敢问兄台芳名啊?”
张嘉益倒是没纠结,还颇具江湖气地握了握,报了名字。
她说:“郑合宜,我找你帮忙,帮不帮?”
郑怡禾觉得自己在背后说过她坏话,又当面嘲笑了人家,已经很不该了,只好问要干嘛。
“站这儿干什么,走,我请你们喝奶茶,坐下说。”张嘉益看看时间,“正好,离我上班还有点空。”
上班?郑怡禾恍惚中意识到张嘉益没穿校服,旋即又想起来今天放假。
她看了看梁雨,梁雨穿着便装,她才真切意识到,她们真的不是同学了。
以后只能在假日见面了。
郑怡禾不笑了,和梁雨一起跟在张嘉益身后。
她们去了张嘉益打工的奶茶店,郑怡禾和还以为她会在发廊或美容馆兼职,一想也对,就张嘉益目前的发型打扮,去这个行业想必是不好找工作的。
张嘉益现场勾兑了三杯奶茶,梁雨只象征性抿了一口。
笑她外貌没反应,这下却好像戳中了张嘉益的痛点:“怎么,看不起我啊?”
梁雨还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被吼得一愣,半天才说:“不,我有点乳糖不耐……”
郑怡禾心知这是谎话,帮着圆:“是的,她喝不了牛奶。”
“P!”张嘉益自揭老底,“我们店奶茶一点牛奶都没有,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梁郑二人:“……”
想起什么似的,梁雨笑起来,喝了一大口,说:“其实味道还可以。”
“那是,我背了一个星期才背会配方。”张嘉益得意道。
郑怡禾不懂,用水冲开奶茶粉也要学吗?但她不敢问,跟着梁雨喝了一口。
别说,还真挺好喝。
张嘉益满意了,问:“郑合宜,你上一中对吧,上次我看你饭卡上写的一中。”
心知她不是坏人,郑怡禾有心同她开玩笑,摇摇头。
张嘉益急了:“上次那卡上边明明写了一中,我都看到你照片了,就是你!”
“我是一中啊,饭卡也是我的。”郑怡禾和梁雨对视一眼,“但郑合宜可不在一中。”
两人异口同声:“因为我/她叫郑怡禾。”
张嘉益被二重声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上已经融掉的粉底间映出红色,挤出一句对不起。
她真的不是个坏人,郑怡禾想,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