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怡禾第一次在A市地上街道穿巡。
梁雨凑上去跟司机讲:“才哥,带我们走人多那条路,不要怕堵。”
才哥应了一声,认命地向人堆里挤去。
司机李俊才是林渊介绍给梁载煜的,年近三十,退伍老兵,转业后受了点伤,本来在当辅警考单位准备继续报效祖国,结果老娘查出了胃癌。
胃癌是个不算凶的病,发现得早,多半能保住命,就是烧钱。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肯烧钱,谁不能从阎王那里商量着买时间呢?
李俊才烧光了补助和积蓄,只剩一把子力气。老天还是看重好人的,他在退伍老兵的聚会上认识了林渊。
梁载煜一直想着要给梁雨身边放几个人,尤其是年轻人,孩子大了,没的老跟着两个保姆转。他趁着这次机会,让那两个陪梁雨长大的保姆退休了。
就是李俊才是个男的,让梁载煜不放心,结果见了面,梁老板安心了,李俊才是个其貌不扬的肌肉猛男,还有个等他参军又照顾他母亲风雨同舟十二年的老婆。
梁载煜其实心里已经认了,就是嘴里不饶人。
他让李俊才对佛祖和三清真人发誓,绝不对他女儿产生半点念想。
李俊才噎了半天,说:“军人和党员不可以搞迷信。”
梁载煜想,就这个味,妥了。
李俊才就成了梁雨的司机。
两人见的第一面,李俊才吓一跳,他还以为梁载煜和林渊那么宝贝的姑娘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结果乍一看,不仅有攻击性,一人高一人大,甚至也说不上多好看。
梁雨让李俊才发誓,接下来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她老爹。
“军人和党员不可以搞迷信。”李俊才重申,怎么这父女俩一样的。
“那你以钱的名义发誓。”梁雨执着,“不会很久的,三个月,半年,最多一年,我爸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
李俊才不肯开口。
发他工资的是梁载煜,梁老板才是真的老板,况且梁载煜为什么要在梁雨身边放人,不就是要盯着她不能在A市乱搞吗?
“这个秘密和我的行程无关。”梁雨了然,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这些明暗规则,或者说她本身就出生在这些规则中,“我的一切行程,去了哪里,在哪里吃饭,和谁玩,见了什么人,几个人,什么场合,这些你都可以告诉梁载煜,除了这个秘密。”
梁雨不依不饶,李俊才只能发誓。
“我有一个女朋友,她会经常来A市看我,有时候你也要送我去H市看她,你可以告诉梁载煜我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见了她,但是他问起我有没有谈恋爱时,你得说——”梁雨比了个零。
李俊才被一大段信息冲昏了头,觉得哪里不对,顺过去想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恋爱是自由的,父母不能强加干涉,这符合他的价值观啊。
于是他也比了个零,契约成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郑怡禾,这个名字他已经滚瓜烂熟,梁雨老念叨。
平心而论,抛开性别原因,他觉得郑怡禾比梁雨好看。
白净,文弱,眉目清秀,柔和,又带着一点点书生式的傲气。
总之比较符合他的审美,梁雨不同,梁雨像一把刺。
所以当两个人挤在一起看灯时,李俊才觉得有些迷惑,梁雨已经无数次穿梭在这片钢铁森林,居然还能跟着郑怡禾一起发出哥伦布初见美洲土著时的惊呼。
他还是更喜欢郑怡禾,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他总是更喜欢文化人一点。
车几乎是挪回的酒店,李俊才觉得这一趟吃完了一周该吃的亏,不知道多少车超他,不知道卡在了多少个本可以冲过去的红绿灯下。
但梁雨平时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他忍了。
他在楼下有间标间,躺在床上时收到了老婆的消息,他赶紧打电话过去。手头宽裕之后,对妻子的愧疚才敢一点点漫上来。
等三年,等梁雨上大学能自己开车后,估计他的活就少了,梁载煜承诺给他转个靠得住的岗,那时候他母亲五年期就过了,两人生一个孩子,比什么都圆满。
等梁雨念完大学或研究生,回梁载煜公司上班,他小孩就要上小学了,又可以给梁雨当司机,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结束了和妻子的电话,觉得心满意足,自己还是很幸运的,下次见面还是要感谢林渊,谢谢他的引荐。
等等,林渊。
这个迟钝的究极直男终于意识到了最根本的问题,林渊怎么办?
他打开手机,想给林渊发信息,却打不下去,他发过誓的,以军人的名义。
而且他现在的老板是梁雨。
而且梁雨和郑怡禾还挺配的。
他说服自己,恋爱是自由的,任何人都不能强加干涉。
——
郑怡禾拿出那盒馄饨时还有点不好意思,梁雨则是两眼放光,给服务打了电话。
“下次你来看我就在新家了。”梁雨把餐盒递给服务生,嘱咐分成两碗,转身对郑怡禾说。
“明天我同学约我们,你想去吗?”梁雨问。
郑怡禾在沙发边上坐下,问:“我们?还邀请了我吗?”
梁雨嗯了一声。
她没想到天文台居然有监控,学生会的向桐看见了,还有她的ID为证。
向桐是梁雨新交的朋友,帮她删除了监控记录,嚷嚷着要见一面郑怡禾。
郑怡禾有些难堪,啊了半天才问:“你们的监控有声音吗?”
“啊?”梁雨不解。
她感觉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面:“所以冥王星那一段,她听见了?”
“她没有笑你,不对,她应该没看,不然她不得笑我,我现在ID可是蚂蚁王。”梁雨推测,“我以为你会在意我们那个……”
那个吻。
“我在意啊。”郑怡禾说,她靠近了梁雨,“但我想,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是高兴的。”
“所以你,向别人坦白了?”郑怡禾问,不安又期待。
“没有。”梁雨说,“除了向桐,只有才哥知道,他得知道,不然他看出来就不可控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还有林渊,我那个表哥,他受过保密训练的,嘴更严。”
郑怡禾安心了:“那太好了。”
“我今天还没有取悦你,你知道我在准备什么吗?”梁雨凑近了她。
也许是一个亲吻,也许是一件礼物,也许是一段情诗,她胡乱想着,都可以,哪怕梁雨只握住她的手,她都能凭着这片温和度过长夜。
突然,门被敲响,馄饨到了,有些湿软的暧昧气息被打破。
她们分开,各自坐在一边吃馄饨。
“继续说,我明天打算跟他们说我们的关系。”梁雨边吃边说。
郑怡禾被馄饨烫到了,梁雨连忙给她抽纸。
“太多麻烦,这边人早熟,你知道我收到多少明里暗里的信息吗?”梁雨愤愤。
郑怡禾哦了一声。
“你不要紧张,就几个我玩得来的,都算正经人。”梁雨补充。
郑怡禾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喝完了汤。
梁雨问:“你是不是不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跟他们讲明。”
郑怡禾还是沉默。
“没关系,你面子薄,我知道的。”梁雨靠过来。
“不是的梁雨。”郑怡禾声音低落,“不是这样的。”
该是怎样的呢?应该是两个人都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后,再告诉别人她们的不同。
应该是两人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打磨后,再告诉别人她们的爱情。
这份感情还如此孱弱,远不到让梁雨冒着风险公开的程度。
你告诉了每一个能说的人,你将地火公之于众,你犯规了,梁雨。
我没有能力像你一样公开这些,我甚至没办法和我的同学提起你。
我一边帮张嘉益开脱,一边又害怕成为下一个张嘉益。
我太害怕了,你越光明灿烂我则越阴湿。
梁雨看着她,手盖在她手背上,说:“我知道了郑怡禾,我是自愿的,和你无关。”
“郑怡禾,我只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和你的朋友公开吗?”
“不要把我想得无限大你无限小,我也不敢告诉我的家人,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一步步来,先从我的朋友开始,可以吗?”
“对不起。”郑怡禾低声说,“对不起。”
梁雨只擦掉了她的眼泪。
郑怡禾好像已经来到了青春期的尾声,她不再有什么大变化。
弯弯的眉毛,鼻梁和眼睛旁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眼下因近日熬夜做题有着淤血型黑眼圈,她的眼睛是如此黑,深重到慎重,看什么都显得认真。
郑怡禾认真地看着梁雨。
两人间的隔阂逐渐消散。
“我可以亲吻你了吗?”梁雨问,“可能是瘦肉馄饨味道的。”
这是第二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