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推门而入时，梁载煜和赵雪晴的谈话已经进入了正调。

赵雪晴要准备实习了，她想去梁载煜原来的化工厂。她挺聪明的，往梁载煜身边一凑，既亮了像，又得了实在好处。

梁载煜无所谓愿不愿意，校花级别的女人为他小心陪笑，他总归是得意的。

赵雪晴有点尴尬，招呼了声：“小雨回来了啊，和苗苗玩得开心吗？”

“可别理我，你们自便。”梁雨给自己倒了杯水，示意他们继续。

赵雪晴攀着梁载煜的胳膊，小声保证自己不会给他丢脸的。

梁载煜并不直接应答，问梁雨：“小雨，你觉着呢？”

赵雪晴面上一白，她跟梁雨这两年关系可不好，开始梁雨对她明显有敌意，现在嘛，两人互相看见了当没看到，她也没怎么在意过梁雨的看法，此刻她紧张地看向梁雨。

梁雨搁下杯子，歪着头打量了圈赵雪晴，说：“理工学院还没升本吧，小妈想去哪个部门呢？”

赵雪晴面上挂不住，这还是梁雨第一次叫她小妈。

若单论学历就只能去普通岗了，那她还在这跟梁载煜发半天嗲干嘛。她早想过了，要么去研发组，跟着别人混个名字好升学，要么就去沾点管理的地儿，享享福，顺便占个位置，以后毕业了直接上班。

她想，现在厂子不是梁载煜一个人的，两人以后若进一步，她能和梁载煜常常见面，感情嘛，见着见着总有情义，别人看着梁老板的面也不敢小觑她，少说舒坦二十年。

若退一步，梁载煜总不想在合作方面前丢面吧？只要她把握住那个度，两人不翻脸，有份工作，加上这两年梁载煜添置的，也是平平顺顺小半辈子。

她咬咬牙，披上一个笑：“小雨，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去哪个部门我都是情愿的，我只想离五哥近一点。”

她又窝进梁载煜怀里，情深爱浓地喊了声：“五哥，人家是想偷点小懒，可要是去别的单位，人家就不能时时陪你了嘛。”

梁载煜把她从怀里撕出来：“我老了，我做不了主，我们祖宗同意我就同意。”

赵雪晴头皮一麻，不得不看向梁雨。

梁雨穿着薄毛衣铅笔裤，时下流行的偏韩系的打扮，她的外套进门时随手扔在了地上，人坐在沙发另一头，翘着脚，软踏踏地靠在沙发里。

赵雪晴起身，捡起那件羊绒大衣，抖了抖，提着肩线搭在沙发靠背上，又给梁雨倒了杯茶水，说：“那当然了，小雨才是以后的东家嘛，小雨说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只想着好好毕业罢了。”

她以为梁雨不会接，或者会继续冷嘲热讽，但梁雨正眼看了她两秒，居然双手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笑了笑。

赵雪晴才觉得梁雨是梁载煜一手带出来的，两人五官只三分相似，气质不知何时有了七分雷同。

她咽了咽唾沫，赵雪晴从前其实不很把梁雨看在眼里，她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追去教育局要名额，质问录取规则，为自己挣来理工学院的学籍，梁雨十五岁时还是个喝碗粥都要爸爸接送的废物点心。

她知道梁雨的妈是个模特，受制于时代，甚至不是什么知名模特。她悄悄打听过那个生下公主的女人，那个女人早就已经糜烂在名利圈里，先是众人追捧的交际花，然后是贵妇，猪头肉，烂骨头，堕落成流莺后，变成众人避之不及的某种病毒，然后被丢在脑后。

这种故事多，她看了害怕，因此总想着给自己找条出路。梁载煜其实默许了，他总是温和的，让赵雪晴不知道边界在哪里。

尤其她跟着梁载煜见了点世面后，别人家养太子可不是梁雨这样的，一个个有气势，有手腕，看你一眼就能让你知道，你们并不是一个物种。

赵雪晴又想起那个死于梅毒三期并发症的女人，她甚至没有一块带照片的公墓。

梁载煜如果真的在乎梁雨，会让她有个这样不堪的母亲吗？她不信。

赵雪晴的母亲提点了她两句，或者说，不需要任何人提点，她自发萌动了不可言的心思。

第一次受挫是梁雨十五岁生日，她想跟着一道去J县，梁五不让，半开玩笑地说家里挤，赵雪晴送份礼就行。

赵雪晴当然准备了礼物，梁载煜看了一眼，说你这个当妈的送的礼忒轻，还好他帮着准备了一份。

赵雪晴被这一句话甜蒙了，跟着一道看了看梁载煜的礼物，一份股份转让协议，她强撑着脸笑，说要得要得。

第二次受挫是某个周末，她已经歇了心思，正和梁五坐一块看比赛。梁载煜接了个电话，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听了半天，直乐，末了摸摸她的头发，说：“小兔崽子放了假不回家，看朋友看爷爷奶奶，就是不来看一眼她老子。”

赵雪晴赔笑，知道是司机汇报梁雨的行程。

梁载煜不经意地问：“我不在的时候，那崽子没给过你臭脸吧？你只管说，我训她。”

赵雪晴刚准备说哪里的话，小雨是个乖孩子云云，看着梁载煜的笑脸忽然反应过来，这哪是在问梁雨有没有给她摆过脸色，这分明是在问梁雨是不是因为她才不回家的！

她想了想，说：“我哪敢看她，再说我也没机会啊，我俩私下里总共就见过几面，一手数得清。”

梁载煜满意的笑了笑。

她乖溜地搬回了梁载煜给她买的公寓，搬回去时她妈还不满意，赵雪晴讲了原委，赵妈嘟嘟囔囔说给他生个儿子就好了，不怕进不得他梁家的门。

赵雪晴又起了心，思考一下，悚然一惊。

她问赵妈：“梁载煜先前有几个女人。”

赵妈说我哪知道，晴晴你也别介意，男的有几个不花的，生个儿子就好了。

赵雪晴问：“别的女人都不能生，就我一个有子宫？”

赵妈一愣，不说话了。

她自言自语：“是啊，难道就我想得到这些吗？我不信。”

她攀附着梁载煜，讨他欢心，梁载煜自然没有遮瞒的必要，那些女人的痕迹他从未瞒过，甚至蛮喜欢赵雪晴为他吃飞醋的样子，因为赵雪晴特会拿捏那个度。

她想起那些女人，比她美的多了去，甚至有几个现在已经当明星去了，比她学历高的也不少。总之，白的，瘦的，身段好的，唱歌的，跳舞的，走秀的，无所不有。

凭什么是她赵雪晴一枝独秀，隐隐有笑到最后的意思呢？

她想起第一次后，她跟梁载煜说要吃药，撒娇让他去买，梁载煜问她弄这些麻烦做什么，又不是养不起。

她说什么来着，我不能要，我得上学，我学籍来得不容易，我要毕业的。

梁载煜拱了拱她，说：“以后叫我五哥，有什么事报梁五就行，我有个闺女，是个混世魔王……”

赵妈推推她，让她去试探试探。

赵雪晴脸一翻，试探，她已经被警告两回了，三振出局可是游戏规则。

赵雪晴想，我得给自己找条实在退路，没有白白虚耗青春的道理。

院里辅导员开始收集学生的实习意向，她灵机一动，故意趁着梁雨回来的日子和梁载煜商量。

我不参合你们新公司的事，我没那么大胃口，只要在化工厂给我安排一个小岗位，让我这辈子有饭吃，我就满足了。赵雪晴眼睛盯着梁雨的茶水，低眉顺眼的样子。

梁雨轻声笑了：“小妈不要这样客气，大家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想去哪个岗我哪有二话，横竖不要我签字的。”

她挨到梁载煜另一边，问：“爸爸，我讲得好不好？”

梁载煜摸摸她的手背：“怎么这样凉，小雪，中控调高一点嘛。”

赵雪晴连忙找遥控板。

“不用，不是等下要去吃饭嘛？爸爸，我们怎么去，我刚让才哥下班了。”梁雨问。

“那我去补点妆？”赵雪晴问。

梁载煜挽着梁雨起身：“你就这样蛮好看的，有学生气。我们走吧，爸爸给你开车，爸爸好久没给你当司机了。”

赵雪晴讪讪笑了一声，跟着出了门。

具体是什么宴会赵雪晴不清楚，她守着本分，不该打听的一律不闻不问。

三四杯下肚，她得体的完成了任务，去后廊上吹风，背后是春意融融的暖流，正面是带点儿凉意的微风，激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痒痒的。

她知道走廊外也不是真实的寒冷，而是酒店的温室造景，侍候着一圈热带植株，为这童话般的场景作陪衬。

后厅有几个人在讲话，赵雪晴看过去，是那群二代三代的公主们在讨论包机去韩国要签名的事。

她麻木地转动脖子，找到了梁雨，她坐在另一边玩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面上挂着笑。

两个太子党走过去跟她攀谈，梁雨不知说了什么，众人都笑了。

一派和气，泾渭分明。金丝雀在走廊和主厅穿巡，公主在讨论礼服上珠宝的切割工艺，王子则在聊着权杖的材质和形制。

酒精让她抽离，有种不真实感，她想到了很多，遥远的童年时期插图简陋的童话书。小时候，土灶旁，她一遍遍念给母亲听。

如今终于实现了梦想，她从侍者托盘上拿下一杯酒，遥遥对着梁雨举杯，敬尊贵的公主殿下，哦，不对——

公主不能有狼狈的生母，这样会损伤她的光芒，公主必须是柔顺完美的。太子则不同，太子有权嘛，有权的人是不讲出身与美丑的。

真TM的好运气，她赵雪晴要是那个模特，宁可自己熬一二十年，熬成太子妈，一切都好了。

她想着，梁雨向她走过来，之前的动作她可能看到了。

“小妈？”梁雨喊了一声。

“嗯？”赵雪晴回，“小雨，干得漂亮。”

哪里漂亮，赵雪晴想，其实梁雨没干什么，敲打她的是梁载煜，困住她的是贪心，侮辱她的是自我选择，推翻她童话世界的是现实主义童话。

她的脑筋已经被酒精拖累了，慢悠悠地转着，吐出一句：“谢谢你，我还要谢谢你。”

“这是你应得的。”梁雨说，她笑了，赵雪晴以为她在嘲讽自己，但她低声说，“梁载煜那个老东西，他不值得你下真感情。你算计他吧，算计到什么都是你应得的。”

赵雪晴一口闷下香槟，这不是为主宴上金丝雀要表演技能而准备的酒，只是给那些公主们摇着玩玩的，就一口，甜香比酒精先漫上来，她借着这口酒勉强打出一个困惑的酒嗝。

“梁载煜的每一个女人我都是这样看的，你们是一路货色。”梁雨解释，“不是你们女人是一路货色，我是说，你们和梁载煜是一路人，他买服务，你们卖服务，是一样人，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动真心，赵雪晴，动真心就太可怜了。”

她这样摊白了讲，赵雪晴是不好回话的。

在梁雨面前说都是钱色交易吗？她不想说，梁雨要是背后告她一状，赵雪晴上哪儿哭理去？但是要是顺着表白真心，也太可笑了，梁雨又不是个孩子，能上这种当？

她眨眨眼：“你放心，我暂时还成不了你真小妈。”

梁雨又笑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你是最聪明的，我看好你哦。”

一场没有什么具体意义的交锋，梁雨好像只是为了戳戳赵雪晴的羞耻心，戳完了，她矜贵地收回脚，回她的宫殿去了。

赵雪晴麻木地无声笑了，表面上她丢了面子，向梁雨低了头，实际上她得到了工作，梁雨对她身份的认可，梁载煜的默许，大获全胜啊。

她晃晃脑袋，我终于也是童话故事了有台词的人物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