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又默不作声地退回客厅,电视里的人嘁嘁喳喳地笑着,笑声压过一切。厨房里两人浑然未察。
直到一盘盘的菜肴端上桌,她才平静地目光将投射其上。
比平时的餐食准备时间长了一倍,阿姨心虚地用手抹了抹围裙,“程小姐,我去叫先生吃饭。”
程澄听笑了,她点点头。
阿姨不知道从哪一处喊来了人,邓新晟掸着不存在的灰尘,遥遥睨了她一眼,才闲庭信步走到餐桌前。
“今天很丰盛啊。”邓新晟‘不经意’地扫了眼菜肴,又解释,“公司临时有会议要开,刚刚忙完。”
程澄瞥了眼手足无措的阿姨,只装不知道,“嗯,吃饭吧。”
桌上摆着的菜肴都色泽可人,让人食欲大振。
见邓新晟的目光追着她的筷子走,程澄虚晃一招,越过离得最近的蒜薹,径直夹向别的菜,煞有其事地评价:“很好吃啊,阿姨,你的厨艺有进步!”
阿姨尴尬地笑着,睨了眼男主人没得到眼风,忙道:“厨房还没收拾好,我再收下尾。”说完慌不迭地走开。
蒜薹炒肉成了桌上唯一受到冷落的菜肴。
“你不要尝尝这个吗?”邓新晟没耐住,把就在眼前的菜又往前怼了怼,“你最爱吃的!”
余光都能瞥见他眼里亮晶晶的神色,程澄勉为其难地看过去。凝视了半响,她慢慢夹起明显炒过头的蒜薹,放进嘴里。
“好吃吗?”邓新晟的眼锁定在她的唇瓣上,“还合你的口味吗?”话说完又找补了半句,“阿姨做的。”
咸味在嘴里蔓延开,除此以外,勉强入口。
程澄又塞了口米饭,掀起眼皮,语调平平道:“你自己不会尝尝吗?”
见程澄的筷子又施施然移到别处,邓新晟忙拿起筷,眼含迟疑却动作迅疾地夹了一块。
“你觉得呢?”程澄幽幽地把筷子搁到筷枕上,倒装道:“做的怎么样阿姨?”
这是他几次失败后唯一合格的一道,邓新晟当然事先尝过味道,见程澄的视线又回到菜上,嘴角没绷住微微上扬,“阿姨做的,当然水平在线。”
“你爱吃就好。”程澄视线从他的嘴上移开,一视同仁地正常夹菜。
一餐临了,邓新晟道:“一会还有会,我先去忙。”
见他盯着餐桌看,程澄夹起肉片放入口中,“还有事吗?老公?”
一声‘老公’喊得邓新晟差点没舍得迈开腿,看向那道菜时眼里都带了丝含情脉脉,他忙克制住自己:“你好好吃饭吧。”
阿姨早就在厨房门口枕戈待旦,得了眼色前赴后继地走出来。
“程小姐,你不知道吧,今天这一餐邓先生也有插手。”阿姨收起邓新晟的碗筷,‘背后’嚼小舌。
“哦?”程澄摆出惊讶来,“蒜薹炒肉吗?”
阿姨微微怔愣,“您怎么知道了,邓先生不是——”
意识到差点说漏嘴,阿姨及时改口:“邓先生还不让我告诉你呢,也是我多嘴。”
“是嘛?”程澄意味不明地笑道,“他可真是用心了。”
阿姨见交代的事完成,悄悄舒了口气,麻利地收拾起碗筷。
……
诸如此类的事情接连发生。
譬如,园艺师傅送来新鲜的桂花,她很是喜欢,正要夸赞一句,师傅小心翼翼地告诉她,这其实是邓新晟弄好,托他送来的。
再比如,她不过干咳两声,隔天家庭医生到访,留下药临走前,也低声说,其实是邓新晟喊他来的。
……
当然,这群人末尾都要加上一句:“先生不让我告诉您。”
程澄:“……”
赵医生见她愣住,笑道:“我见过的豪门夫妻里,像你们这样恩爱的真是少见。”
程澄象征性笑笑,引着赵医生出门。
……
转过身时,程澄面无表情地揉揉笑僵的脸。凉风乍起,她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正打算回去。
邓新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还拿着件披肩,“外面凉,披上吧。”
程澄任由他替自己披上,然后又自己伸手拽拽,终于秋后算账般无奈开口:“你何必呢?”
声音是低语的呢喃,邓新晟没听清,“你说什么?”
披肩在他身侧擦身而过,只留下一句:“没什么。”
邓新晟迟疑了几秒,想追上去又不得已放缓脚步。
他要‘暗恋’,要‘被发现’。
他照做了,却好像药不对症。
……
程澄已经委托律师重新拟定了离婚协议书,重新打印好,封存在抽屉里。
书房的门紧闭着,只要一扇虚掩的门,就能挡住邓新晟跑来‘献殷勤’,以及婚姻中的无关人等轻飘飘的吹捧。
桌角袭来桂花香,一簇不算精致的花束摆在莹白色的玉瓶里,这当然也是邓新晟的手笔,这么几枝破花,用她这么贵的花瓶去装。程澄频频看了几眼,暂时压下拆穿邓新晟把戏的心思。
就像餐桌上那道一眼识破的蒜薹炒肉,邓新晟的‘惺惺作态’落在她的眼里,也是一眼识破的拙劣把戏。
程澄抚着桂花的杂枝,脑海里想的却是邓新晟对阿姨的“叮嘱”。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要引诱她,对这段婚姻投入感情?
手劲一大,花枝折了。
他恐怕以为钱靠不住了,那就靠情,只要妻子对他产生情愫,这婚就还能转圜。
程澄扔掉残枝,打开抽屉,拿出离婚协议。
想起邓新晟那‘薛定谔’的胳膊,脸上嘲讽尽显。
*
“阿切!”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后,程澄不得已停下思考。
“阿姨,刚才桌上的药呢?”在客厅翻找一通没见着药,程澄喊住阿姨问。
“哦!刚才见到邓先生拎着去了次卧。”阿姨说。
程澄点点头,想让阿姨去取药,想到邓新晟近来的做派,回来的阿姨带回来的不光是药,还有一箩筐的好话。想到这儿,她大步流星朝次卧走去。
“咚咚咚。”
程澄轻敲了几下,都没见人回应。她以为人没在,顿时松口气,拧动门把手直接进门。
药盒凌乱地拆开,摆在床头柜。
程澄一眼看到其中的感冒灵,刚拿起边听到淋浴间传来水声,抬眼望过去,透过磨砂玻璃,隐隐约约见到一道人影。
程澄没着急要走,想着邓新晟的伤口既然都已经能碰水了,两人离婚的事情也该正式谈谈,于是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倒上白水,吃完感冒药。
又有浴室稀稀拉拉的水声,程澄的困劲上来。
反正也是等着也是等着,程澄拽过枕头,动作不由地一滞。
枕头下放着一本简陋又熟悉的相册。
这对程澄来说早就不算什么秘密,早在邓新晟的病房时,她就经他手见过里面的内容,没想到会再有后续,程澄犹豫一秒,还是小心掀开。
依旧是简陋的塑封照片,一页页掀过去,照片似乎增加了些内容。
目光锁定在一张她躺在床上熟睡的照片,反应了五六秒,她终于从边角露出的仪器上猜出是医院的病房。
程澄不由地望向淋浴间,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复杂。
简简单单的塑封照片搁在手里,似乎变得沉重。程澄后知后觉,相册既然压在枕头下,她贸然拿过来看,算不算是侵犯他的隐私。
想法刚从脑海中划过,目光却被照片后的字迹吸引住。
她心有灵犀地翻回前面的照片,将其从塑封中抽出,看到字迹动作变缓。
这是她和邓新晟共同出席南华大学开学典礼的照片,桌上两人的铭牌也合在一处,成了镜头内的一部分。
[2024年9月2号南华大学 合影留念 ]
[她接受了我列出的礼物清单,我想列得长长的,所以现在都没有列完。]
程澄目光闪烁了几下,手指接着移向另一张照片。
这是她和邓新晟一起参加蓝山的生日派对时的合影。
程澄从没注意到他竟然拍下了照片,照片里还有蓝山在表情夸张地拆着礼物。
[2024年9月25号蓝山生日宴合影留念]
[她不光只会送钱的,天蓝色丝绒盒子里,装的是一枚月亮项链。]
程澄从没想到,除了她自己,也有人记下这些琐碎的小事。
只是越翻,眼前越模糊。
听见淋浴间的水声停了,程澄抹了把眼泪,匆匆把相册塞回枕头下。
人泪眼婆娑的,又没处躲,慌乱之下她和衣躺下,拽住被子挡住眼。
脚步声窸窸窣窣得走近。
程澄侧耳听着,听见玻璃杯满上水的声音,然后是药盒轻轻响动。
门刚闷闷地敲响一声,有人动作快而轻地去开门。
随后门口传来阿姨的声音:“邓先生你也在啊,程小姐刚才来这里找感冒药,找到了吗?我在别处也翻出一盒来。”
“哦,不用了,我这有。”程澄听他压低声音道。
眼泪在被子上蹭干,阿姨也说明了她的来由,按理说她该这时候醒来也不算突兀。
程澄缓了口气,正欲睁眼。
枕头下的相册被人轻手轻脚地抽走,程澄僵僵地挺着没动。
能感觉到对方藏了好一阵,才轻呼了口气起身。
门‘吱嘎’一声轻响,又缓缓合上,程澄紧随其后露出头来。
她慌不择路地捡起桌上的感冒药,匆匆扫了桌面,才发觉赵医生这次开的不仅感冒药,但来不及细想,她赶着出门,甚至一时忘了原本的计划。
要进书房的前一刻,她一眼扫过,发觉邓新晟正站在花园一角。
好奇心一时占了上风,程澄侧身多看了一眼,才发现住家阿姨和园艺师傅都在,邓新晟从钱夹里抽出几张,依次递过去。
见此程澄翘首的动作一僵。
直到邓新晟忽然惊呼出声:“你怎么醒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忘了进门。
程澄笑了笑,眼神下意识地移向他手中的钱夹。
这一动作一出,男人不自觉地把手往后缩了下。
“我知道。”程澄眨了眨眼,平静道,“你安排的。”
话说出口,她的心不可遏制地沉了沉,当然从邓新晟的表现来看,他同样震惊。
“是演的。”程澄笑着重复道,“你何必呢?”
被拆穿得突然,邓新晟一时间顿住,这份迟疑却坐实了程澄的猜想。
“还有那本相册,”程澄嘴角勾起,“我也看到了。”
她又一口气说完:“如果不是故意让我看到的,那我向你道歉,这属于你的隐私。”
邓新晟被她脸上的笑容刺痛,一时语塞:“你不需要道歉。”
“哦。”程澄说,“看来我也没有猜错。”
邓新晟的思路没有跟上程澄,前两件事会被程澄撞见,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做这些的初衷只是想间接地告诉自己的妻子,暗恋的不止她。
她害怕做下位者,所以他愿意去找平。
正欲解释,却听见程澄道:“你想让我喜欢你。那如果我喜欢你,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