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邓新晟唇角带着上扬的弧度,“我们还没因为一纸联姻坐上谈判桌,没有成为‘我们’之前,我就认识你。”
半响后,程澄缓缓道:“就算是如此。”
她心脏漏跳一拍,眼尾瞥过杂物箱的一角,对上邓新晟的眼,接着道:“要是没记错,在这之后,你也和别人成了‘你们’。要不是今天无意翻到宣传页,这段以前,几乎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状若无意地轻笑着,拇指又在一圈圈地在食指指节摩挲,直到皮肤泛红,她才忽然想起:“我还没吹头发。”
邓新晟看着她镇定地转身,直到眼前只剩一道闭合的门。
他才偏头看向床角,那处凌乱摆着还未收起的备用吹风机,而浴室那个,他早在洗完澡后就试过,是坏的。
过了足足二十分钟,钟表分针指向12。
九点钟刚过,程澄头裹毛巾,又淡定地走出。
见邓新晟还没睡,视线全在她头上,她解释道:“忘抹护发素了。”
邓新晟撑起身来,插上电吹风的插头,朝她招招手,“我知道。”
他的一句‘我知道’让程澄精心编的谎变得无足轻重,程澄动动脚,见他没多问,顺着坐下。他摘下毛巾,轻轻归拢了下湿漉漉的头发,然后暖风拂过头顶,‘嗡嗡’风响填满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吹得认真,又自成章法。
那只手先是在头顶勾起发丝轻晃着,又轻轻带过发稍。
风机声,抑或是心跳声,擂动着耳膜。
于是,邓新晟的声音被压在杂音之下。
“嗯?”程澄动了动,那只轻缓动着的手彻底停下,风机关停。
“你刚刚说什么?”程澄追问了一句。
邓新晟卷起吹风机放到一边,终于看过来。
“我说,我和你互相认识,远早于任何别人。”
远早于‘你们’之前吗?程澄捋着头发,不经意对上他的眼。
心跳早就乱了节拍,邓新晟却‘逼视’着继续说:“你记得我的‘傲慢’,那还记不记得你的‘傲慢’?”他手解开程澄一缕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胸腔闷震,发出一声轻笑,“我看你是把自己的‘恶劣’选择性地忘了一干二净。”
他当真以为她那份‘恶劣’会摆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嘛。
程澄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我哪里傲慢了?”
邓新晟掰着手指头,像是要细数她的‘罪行’一样,“服务员把我引错位置时,我被你当成所谓的‘李先生’,甚至不等我开口,先给我定了罪。当时你在做什么,相亲吗?”
程澄眨眨眼,“还有哪位李先生?”
这番话落在邓新晟的眼里无异于装糊涂,邓新晟挑眉不语。
门外阿姨做了夜宵送过来,就在邓新晟起身开门之际,程澄飞快地眨了两下眼。
她的余光瞥向邓新晟的背影,听着他道谢的声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走错我也认错的几率有多大。”
想到这儿,程澄跟着起身,检查了杂物箱盖严了没,又悄悄往墙边抵了抵。
在那张蓝色塑料盖下,摆着一份校园创业大赛企划书,而书页的末尾签字处是一道潦草的签名,仔细辨认下来,赫然是“李晟”两字。
相亲是真,认错人是假。
……
只触及咖啡厅初见的皮毛,程澄便借口困了,邓新晟目光轻轻地掠过墙角的杂物箱,他侧眼看着‘入睡’的妻子,知道比起人,物件不会撒谎。
比如,那蜷了角都没扔掉的咖啡厅宣传页。
房间果然像程正原说的那样隔音,可夜里越是寂静,他的思维就越是发散。
于是,在与妻子离婚在即的一个夜晚,邓新晟罕见地回忆起初见的一幕幕细节。
……
服务员小跑着过来解释,乌龙照理来说就此解开。
对面的女士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向他,又摊摊手,嚣张道:“哦,原来不是李先生,那似乎更没有包容的必要了。”
说完她斜眼看向服务生,“你好,能麻烦您把这位先生引到该去的位置吗?实在碍到我的正事。”
那轻飘飘的话,那清凌凌的眼,和那宛若淬了毒的嘴。
对面的女士的一言一行,一撇一捺,落到他眼里,就是大写的‘傲慢’。
邓新晟抬头看了眼消息,「邓总,我已经和张小姐洽谈上了。」
他神色如常地收起手机,把服务生打发走,顶着对面女士的目光,优雅落座。
那是他平时本不该有的计较。
邓新晟叫了杯店里的招牌咖啡,掀起眼来冲撞进那双清凌凌的眼里:“我们好像见过,这位女士。”
“程小姐是嘛?”身后一道询问声响起。
来人一身铅灰色西装,在邓新晟一身低调的宝蓝色的衬托下,不禁灰扑扑的。
邓新晟收回视线,齿间磨出一个“程”字,哂笑着看着那位矜傲的‘程小姐’。
“程小姐,我临时有个会议,所以晚到——”来人面带歉意地解释着,正欲落座,看到邓新晟时,眉头蹙起,质问道:“程小姐,这位是?”
邓新晟已经从来人抱着的玫瑰捧花上猜测出这是场相亲局,意会到这一层,他就要起身,无意搅毁这场相亲局。
只听对面的程小姐懒洋洋道:“无关人等。他乱坐了你的位子,你问我他是谁吗?”
这位‘程小姐’的跋扈嚣张,在邓新晟交往至今认识的所有人中,算是登峰造极。
以致于他没有应对的经验,直接气笑。
铅灰色西装男人将信将疑,眼见就要蓄起怒意,邓新晟打断施法,“程小姐,难道这个时间,你约会的对象,除了我,还有别人?”
他懒洋洋的调子,配上那份轩昂的底气,极具说服力。来人果然将矛头转向那位程小姐:“是这样吗?我推掉手头的重要事务来见你,而你却这样办事的吗?”
矛头所指的人却淡淡的,抬起腕表看去。
邓新晟甚至先一步想到她会说什么,却见她晲向自己,“这位呢?上赶着认领相亲。虽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比起你——”
她终于错开目光,看向铅灰色西装男轻笑一声:“一个盯着几百万小生意移不开眼的人,于我而言,魅力会更大点。”
好一个几百万小生意,这位程小姐傲得无以复加。
来人敌不过那张淬了毒的嘴,终于气得转身离开。
邓新晟眼见着人被逼走,心里的愧疚刚有一丝冒头,却见那位程小姐身体前倾,倒打一耙:“好了,人被你逼走了。”
邓新晟:“?”
……
一幕幕交迭错乱地闪过,像是走马灯。忽地又与梦境杂糅在一块,本该气笑的场面却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狂奔,倏地暧昧起来。
被气走的铅灰色西装男人的捧花不知怎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对面的程澄前倾,再前倾,直到逼近他的面颊,两人的鼻息混乱地分不清彼此。然后程澄道:“我的相亲对象被你逼走了,你把自己赔给我吧。”
梦里的他竟然还在笑,笑得荡漾,然后又借花献佛……
于是,梦里的‘我和你’,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再没有之后的‘你们’、‘他们’。
*
天光大亮。
邓新晟倏地睁开眼来,手触及旁边凉透的床褥,意兴阑珊地坐起身来。
直到收拾好自己,对着镜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梦里什么都有。”
程正原和刘嫂送他出门时,还礼貌性地留他:“邓总,再多住几晚吗?”
昨晚的记忆从闸门里泄出一丝来,他好像有了美梦后遗症,现实但凡和‘旖旎’沾边,都带着似梦非梦的梦幻感。
……
“那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
……
邓新晟强行让‘美梦’落地,“程澄都说了是特意来老宅接我的了,有台阶就下吧。”
程正原哈哈大笑两声,眼神欣赏地看向女婿。
*
程澄早上刚到公司,蓝山见她人来,急匆匆地道:“王一评出事了!”
“他怎么了?”联想到那天晚上王一评从宴会上匆匆离开,程澄直觉不是小事。
“他到手的一块地皮,有些产权纠纷。”蓝山道,“照理说不是他们公司的问题,但是对方不依不饶纠缠,非要索要巨额补偿。就在昨天,他公司申请警方介入,对面直接急了,找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人去他们公司乱砸一气,简直无法无天了。”
程澄听着都为王一评捏把汗,眼见项目落地,公司再等几个月面临着上市,这种关头竟然横空闹出这档子事,她回到办公室,当即拨出一通电话。
对面震了震铃,没人回应。
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加上两人私交甚好,程澄决定关键时候伸手帮帮,介绍些人脉也好,出钱出力也罢。于是,她当即决定驱车去王一评公司看看情况。
*
车从地下车库缓缓驶出。
程澄出门匆忙,手机电量告罄。驶离天禾大厦一段距离后,见手机就要关机,程澄找出数据线,错开视线去充电。
只听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一辆黑色SUV毫无预兆横别在她的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