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她是狼狈的。

强光打在程澄身上时，她正彷徨地站着。一身的黑色修身套装，裤脚却沾染上大片土渍。平时精致得武装到发丝的人，如今满头凌乱着。

邓新晟越过副驾驶位，直接从车内冲出，把蹲在地上的人揽进怀里。

她的抽噎声被闷下来，身体却忍不住地一抽一抽的，邓新晟知道人还在哭。他揽着人安置在副驾驶上，又拽过几张抽纸，塞到捂着眼睛的指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别过脸去：“我不看你。”

他的一句话果然奏效，除了时不时难以自控的抽气声，副驾驶位的人窸窸窣窣地有了动静，邓新晟侧着脸，把整盒抽纸推到她人的面前。

乡村的夜，是连绵的黑暗。只有围绕车子的一方在光亮之中。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旁边的抽噎声才停住，邓新晟喉结微微滚动了下，这才侧眼瞧过去。

头发已经一绺绺地整顺，但程澄自己都不知道，她眼圈红了一片。

“冷不冷？”邓新晟伸手探向她身前的暖风，见她穿得单薄，脱下外套给人罩上。他深深地看了程澄一眼，收回视线轻声道：“幸好。”

车子启动着，程澄喃喃问：“我都那样说了，那为什么还会管我？我以为、”她顿顿，“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要理我。”

邓新晟耐心听她说着，一边驾驶着车驶出颠簸的土路。

“说我们都要离婚了，就算要赎你也轮不到我？”他问。

乡间小路坑坑洼洼，又没有路灯，邓新晟开得艰难，他似乎全部精力都放在路况上，只是随意顺着接了一句。即便知道他看不见，程澄还是点了点头。

“我让你没有面子。”她低声说，“你也会很下不来台。”

“那怎么办呢？”邓新晟分出一分精力看向她，“我都还没同意呢，你就先告诉了大家。我要是还坚持不离婚，大家会不会觉得我死缠烂打？”

程澄的头埋得更低了，邓新晟嘴角看得勾起，接着道：“这下多少人要看我的笑话？看来今天我也该跟着你哭一哭。”

说到‘哭’，程澄的面子又拾起来了。

她不自觉地搅动手指，转移话题道：“那群人没收到合同就把人放了，我们都猜错他们的目的了。”

邓新晟一脚油门终于驶上柏油马路，他却再平静不过：“我猜到了。”

他偏过头与程澄对上眼：“要是图钱，没必要费力挑拨我们的关系，多我一份他只会赚得更多。”

暖风拂着面庞，身上披着大衣，耳侧是再熟悉不过的声线，程澄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她条条缕缕地剖析出来，最后总结道：“看来我不是受王一评牵连进来的，对方想要的也不光是钱。”

直到停下来，程澄才意识到车里格外的安静。

邓新晟本低垂着眼看路，忽然摆头看向她的颈侧，“原本一切好商量的。”

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冷下来，程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脖颈的两条血痕，脑海里紧跟着响起天台上他喊出的话——‘放了她，一切好商量。’

她原本平静的心忽地就乱了频，她讪讪地掩好露出的脖子。

“到了现在，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看你的笑话？”

她话一出，车内的空气仿佛都静滞了一刻。

原本疾速驾驶的车慢慢驶停，靠在路边。然后是邓新晟，他笑了一声，猝不及防地解开安全带斜身，张开双臂。

程澄听他说：“抱抱就好。”

他擅自拥抱上来，带着一怀熟悉的气味，程澄忽然就觉得，原来一天的惊心动魄平息下来，也只需要一个拥抱。

……

一夜过去，事情发酵起来。

程澄来到公司，公关部已经在会议室就位，事情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底下人连夜做好PPT演示稿，连实时热搜都一一截图陈列出来、

##天台挟持人质后续##

##据称人质为天禾资本总裁##

##为爱甘当男小三##

##钱重要还是你情人的命重要##

……

蓝山冷着脸听完汇报，“找人往下撤，公关部是干什么用的？”

汇报的职员颤颤巍巍道：“天台源视频已经删了，但是流传太广，网上已经删不干净了。热搜我们这边也一直在往下撤着，但是热度太高，刚撤就有新的出现。”

孟鑫摆摆手让汇报人下去，“有人在后面操盘，我们这是让人给阴了。”

她滑了滑手机，“股价也是，无论是我们这边，还是王总那边，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下跌。”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澄清。

蓝山蹙蹙眉，把会议解散，直到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三人，她低声道：“程姐，我知道你和王一评的那些，都是网上造的谣。但是，你和……邓新晟真的就要离婚了吗？”

没等程澄说话，孟鑫插嘴道：“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看现在，想要挽回名誉，最好的方法就是证明你和邓新晟早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婚，只不过尚未公布。网上追着骂不就是‘婚内出轨’嘛，早就离婚了的话，什么‘出轨’、‘男小三’的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这也是公关部一早商讨出的方案。”

这已经不光是她一人的事，事情牵连到她和王一评两个公司。

程澄面露难色，孟鑫见此先不催她，起身正要走，程澄道：“先让公关部做好这个预案，我还要和王一评商讨一下。”

这样澄清虽然快捷，但两家公司难免牵连到一处，事先取得王一评的同意是必要的。程澄接着就要联系王一评，谁料程正原先一步找到公司来。

程正原看见她的脖子先蹙了蹙眉，“歹徒还没抓到，你就回来上班了，身边加派保镖了没有？”

“嗯。”程澄忙着解决现下的难题，于是直接道：“爸，你来要是劝我和邓新晟先离婚的话，就先往后放放。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忙着要解决。”

程正原面色一滞，他咳了声，“作为父亲，我当然是愿意看见你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的，但是——”

听到‘但是’，程澄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她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程正原。

“所以，您不是来劝我不要离婚？”

程正原道：“小邓对你的心思，我看得清楚。所以，如果一方动了离婚的心思的话，肯定是你。”

“网上那些离谱的谣言，我当然也不会信。所以，你要离婚，只有一个原因，你过得并不如意。所以，要离就离吧，不用顾忌我。”

程澄怔愣在原地。程正原的话说出口的一刻，好像心里藕断丝连着的那条‘丝’就这么悠悠地荡下来，她竟然没来由地慌了一个瞬间。

孟鑫赞同他们离婚，现在最后一道‘可能’的阻碍也彻底没有，这一道道‘缰绳’撤掉，她和邓新晟的婚姻好像就真的朝着悬崖冲去，再也勒不住了。

送走程正原，程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

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就是邓新晟车上的那句“抱抱就好”。

丢再大的面子，还是再下不来台，他都只有一句“抱抱就好”。

程澄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些‘缰绳’，手机忽然‘叮咚’一声，她茫然地看过去。

「楚跃：程澄，来这里[定位]。32号桌。」

「楚跃：到时候要不要离婚，看你的选择。」

*

“邓哥！”楚跃喊道，“你说什么？这样都不离婚？”

他大喊完，把手中的平板就势推过去，“你看看网上都怎么说你的！他们叫你‘绿帽男’！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都还坚持不想离婚吗？”

邓新晟闻言皱着眉：“程澄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他们都要清楚。”

他顿了两秒，“除非她真的结束这段婚姻，否则她就一直会是你的嫂子。”

楚跃闻言只好改口：“可是，你还捱着算什么？她不是早就有离婚的打算了吗？现在她出了事，又牵连到你，现在遂了她的愿，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邓新晟摇头，“你不懂。”

两人坐在面馆耗了半天，楚跃讲得口干舌燥都没劝动邓新晟，他眼神闪烁了两下，手在桌底下快速地打着字：“来了吗？32号桌。”

「程澄：就到。」

楚跃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看向邓新晟身后那堵墙。

隔着那堵墙后，就是32号桌，那处位置正好是邓新晟的视野盲区。

至于接下来的话，程澄听进去多少，能不能打开离婚的缺口，就看她的良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程澄接着就进门了。

楚跃发了个消息过去：「接下去的话，你听着就行。」

*

“邓哥！”

程澄进店看到楚跃的消息还一头雾水，她懵懵地落座，紧接着就听到了楚跃的声音，尽管不清楚他搞得什么名堂，还是耐着性子选择听下去。

“你公司的股价从昨天开始跌了多少，你有没有仔细看？”楚跃说。

“迟早会过去的。”另一道声音果真是邓新晟。

闻言程澄神色闪烁了下，当即拿出手机搜索，看到形势时眼色晦暗下去。

“那我就直说了。”楚跃道，“你还要恋爱脑多久？”

程澄手指一抖，登时耳朵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