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
他居然还要一个解释?!
李樾的眉头皱得死紧,想不通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两国开战,其中一方都打到他们皇城来了,领头的皇帝却说不知情?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老将军虽然一头雾水,却不妨碍他想宣泄胸中怒气,恶声恶气开了口:“樾国陛下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才是。烬、樾两国刚开通了贸易通道,我们本是奔着两国和平,国民安乐去的,你们却带兵来犯我国国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还直接打到皇都来了!这个中原由,您不才是最该给一个合理解释的人吗?”
“老将军当真不知道寡人带兵来是为了什么吗?”严青舜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眼帘微挑,唇畔轻缓的笑容慢慢变冷。
“两年前,贵国女帝陛下向我讨要皇姐,我虽心有不舍,却为了两国平和安定,忍痛将阿姊送予贵国和亲,以表我国诚心交好。”
李樾听到这里时就觉得不对,事情似乎在往一个他没想到的地方拐。
严青舜抬眸,遥遥望向那座巍峨的城楼,夜色中的火光昏黄,并不能看清楚城楼上的情形,但他还是固执地望着,再出口时的问句,像钉子一样扎进人心里。
“敢问女帝陛下,现下我阿姊人在哪里?”
城楼之上,宫千落被问得一怔。
严青若的下落?
说实话,她确实忽略了。
近日宫中多事,樾国兵甲又来的突然,兵荒马乱中,她要安排城内百姓安全有序出逃,宫中也要人主持大局,连想起严青若的空闲都没有,真就把她忘了个干净。
但严青若总归是安全的。
她已被自己封妃,且昭告天下,又有一层樾国长公主的身份,即使两军对阵,两方都不会为难她。
说不定她已趁着混乱逃出宫去了。毕竟她曾说过,想离开皇宫这座囚禁了她一辈子的牢笼。
宫千落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想法,龙灏就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她死了。”
谁,死了?
似是没听懂,宫千落有些茫然地看向龙灏,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戏谑的表情。
这个男人从出现开始就占尽先机,所有的事情都被他操控着,好几次都是用言语煽动人心,宫千落以为这又是龙灏如法炮制的蛊惑之言,却没想到男人一张脸板得很紧,紧得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子还在无意识的轻微颤动,宫千落甚至以为他也已经命不久矣,现在不过是还苟活着的假象罢了。
明明已经猜到了答案,也知晓只要孩子出生她就不可能再活着,但乍然从别人嘴里听到她的死讯,严青舜还是恍惚了一下。
心里像是被撕裂了一条口子,有黑色的血流出来,伴随着牵扯的痛。
也是现在站在这里时严青舜才真切地感觉到,心理建设做再多都没有用,他的阿姊,是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男人的身体在马上晃了晃,几乎就要栽倒下来,一旁的苏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陛下,您还好吗?”苏元问得小心翼翼,严青舜摇了摇头,刚想说出“无事”二字,张嘴却只喷出一口血。
血是凉的,溅到手背上的时候迅速凝固成片状,一滩滩,像是粘在皮肤上的难看斑点。
这不像是正常的状态,倒有点像是中了毒。
苏元大骇,想呼叫军医却被男人强硬地按住了手臂,缓了一会后,严青舜才艰难地问道:“是,怎么死的?”
帝王的尊严让他没有时间去悼念爱人的死,他闭着眼,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嘴,按部就班地询问两人早已对好的剧本。
剩下的流程他太熟悉了。
接下来,龙灏会详细地陈述严青若的死情,隐瞒她有孕的事实,说她是因为入宫后思念家乡而郁郁,情志不畅导致的心淤之症。
只要将樾国长公主的死推到烬国皇室不上心的由头上,那么这次的征战就是师出有名,到时候再和龙灏那边的援军联手,一举拿下烬国!
空气里似乎都响起了严青舜拨算盘珠子的声音,然而龙灏并没有按照流程来。
他想起了严青若死时的样子,那个女人曾无比信任严青舜,觉得就算穷途末路,就凭着这个男人说的一句“爱她”,起码也能保她周全。
可惜,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最终还是死了。
在龙灏原本的计划中,他不会在现在倒戈,但严青若的死多少刺激到了他,他才有了临时改变计划的想法。
男人砸了咂嘴,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难产。”
严青舜早已准备好的悲伤表情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裂开了。
热衷演戏的男人眸中本已蓄满哀痛,纤长的睫毛颤动,晶莹的、随时都在准备下落的泪滴,因为“难产”两个字而生生遏制,滚了一圈后,又重新消融于眼睑。
龙灏像是没看见他的变脸,还在大谈特谈。
“她有了身孕,又快生了,孩子胎位不正,生到一半就难产了。今天的烬国皇城乱成什么样你们也看到了,她根本找不到太医。所以,就死了。”
言下之意还带着几分责备,若不是樾国人今日兵临城下,你们的公主也不会死。
他尽量将过程说得简洁易懂,语气也很平常,没有参杂丝毫的个人情感。
若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严青若的身上,也不过就是平日里常见的妇人生产时会遇到的问题之一。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踩进鬼门关。运气好的能大小平安,运气不好的则母子双双毙命。
因胎位不正而难产,从字面意义上听不出有多凶险,旁人也很难代入感情去考虑产妇当时的心情。
那些对妻子感情深的夫家或还会感念一下妇人气运不济和还没来到世上的可怜孩儿,感情淡漠的夫家许也就骂一声晦气,然后草草收捡尸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人们觉得难产而死的妇人怨气重,怕她死后阴魂不散妨害夫家,尸体一般是不能埋进男方祖坟的。
这么一比,严青若却还要更惨一些。
身为一国公主,死时没有亲近之人守在身边便罢了,死后竟是连个收敛尸体的人都没有。
窃窃私语很快就传起来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疑惑,想弄清楚严青若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也有少数人在骂骂咧咧。
骂这个女人不知检点,怀了不知是谁的野种来秽乱烬国宫闱。
严青舜的脸色难看得像刚出锅的猪下水,紫中透着些隐晦的黑。
对面人小声的辱骂闯入他耳朵,他气得浑身发抖,脸部肌肉不自主地颤动着,显得面目越发狰狞。
樾国人则都沉默得紧,谁都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沉默昭示了一切。
有眼睛的都知道烬国皇帝是个女人,同样的,樾国送来的也是位公主。
两个女人,是怎么圆的房?又是怎么怀的孩子?
严青若肚子里揣着的种,是哪个野男人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烬国的女帝天赋异禀能致女子有孕,可是樾国这位公主来到烬国才几个月,怎么就突然要临盆了?
这是一起有针对性的预谋。
樾国皇帝将一个已经有孕的女人送进烬国为妃,旨在秽乱宫廷,更在于羞辱烬国女帝,给她的脑袋上严严实实地扣上一顶绿帽子!
且不说两国现在正开通贸易,正是关系和缓之际,单凭烬国女帝和严青若交好这一条,就足以让女帝忍气吞声,将这丑事给瞒下来。
思绪发酵到这里,刚才还以为自己只是在看热闹的烬国人也都脸色难看地闭了嘴。
双方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烬国人的沉默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皇帝陛下被羞辱,而樾国人则是不齿自己的皇室又搞出了这样的丑闻。
当初帝国岳龙战的事情已经在他们心口上扎了一刀了,现在又狠狠扎了一刀,简直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更难以启齿的是,这两次丑闻的发生对象,还都是同一个女人!
虽然她人已经死了,但她带给越国人的羞辱却是永久的、是无法剜除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樾国的普通人不行,樾国的皇帝就更不行了!
严青舜将牙齿咬得“喀吧”作响,有很多话想说,想发泄,但当他抬头看向城楼,看到龙灏那张脸时,所有的怒气都找到了迸发的宣泄口。
他紧紧盯着龙灏的脸。
那个男人也看着他,随后,龙灏忽然挑了挑眉,露出个轻蔑地笑,张嘴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声音很小,照说严青舜是听不见的,但他故意说得很慢,口型夸张地一遍遍重复着,终于还是让严青舜读懂了。
他在说:“没想到吧?”
严青舜几乎要气笑了。
男人银白的牙齿在周围人举着的火把中闪出些熠熠的光辉,寒芒如刀锋。
他不知道是什么给了龙灏勇气,能让他临时倒戈,做出背叛自己的举动。
虽然从一开始,严青舜就没打算留他的命,但是龙灏自己找死,他也就没理由让他活着见明早的太阳了!
年轻的帝王在此时深吸一口气,他暗中攥紧了拳。苏元就在他身侧,两人离得很近,方便他观察到皇帝的一举一动。
严青舜的右拳捏得死紧,指骨都泛了白,掌心的血色褪去一半,显出些苍白羸弱来。
然而苏元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将拳头攥得这么紧并不是在隐忍,而是在蓄积,他已做下了决定,不管如何,今日都要拿下烬国皇都!
于是,苏元毫不犹豫地示意手下人无需再等待,下一波弩箭已经装好,持弩者屏气凝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中的弩上,手指压住机扩,眼看着簧片就要扣动。
突然,一阵靛蓝色的光亮不知从何处窜起,迅速飞升至空中,在众人头顶炸开一朵震人心弦的璀璨花朵。
“咻-砰”的声音就炸响在耳边,炸得苏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是援军到来的信号,他却一点都感不到欣喜。
帝、国人出现的太过巧合了些,让他生出了一种即将被人瓮中捉鳖的紧迫感。
他们选在烬、樾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要打个不死不休的时候才来,怎么都不像是要伸出援手的。
说不好就和龙灏一样倒戈了呢?
思绪还在乱飞,身后已经响起了奔腾骁勇的马蹄声,踢踢踏踏震得地都在抖。巨大的声响令现场众人座下的马受惊,都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子,若不是主人手中的缰绳勒得紧,它们早就挣扎着跑出去了。
听这动静,帝国派来的人数还不少。
严青舜并没有回头看,心念电转间,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去看龙灏。
龙灏还站在城楼上,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箭的尾羽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他的脸一半隐没在夜色里,一半浮现在火光中,阴暗与光明同时突兀地呈现在他脸上,将他的面容一分为二,左脸柔和温暖,右脸阴鸷狠辣,连紧蹙的眉目里都隐藏着渗人的刀锋,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彻骨的冷意。
他的眼瞳锁定着城下慢慢聚拢而来的帝国兵甲,身着红褐色重甲的兵士呈扇形将皇城包围住,军前竖起高高一杆旗,旗面是深沉的蓝色,代表着蔚蓝色的海洋,一尾银鱼自看似平静的海里蹦跃而出,它橙黄的鱼目中凶光毕现,鱼嘴大张,其中衔着几缕金色阳光。
那鱼的身体并不大,然而它蹦跃出水面的力度和面目的凶狞,皆带着鲸吞朝阳之势!
不过一面旗帜,已足以窥出帝国不可小觑的野心。
原来这就是龙灏临阵倒戈的底气吗?!
严青舜慢慢回过头去。
身后的人潮汹涌,除了自家的军队之外,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褐色重甲。帝国兵士身着的铠甲颜色并不惹眼,但当他们以庞大的数量聚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不惹眼的红色忽而变得夺目起来,就像是深海里一直蕴藏在沙底的老蚌终于在月圆之夜张开了嘴,内里深埋的明珠因此而泄出了缕缕光辉。
虽微弱,却足以刺破人的眼睛心口,让人不敢逼视。
这种光是带着气势的。
从前几乎没人真正与帝国交过手,只听说他们是海上的霸主,在水里还可以化身为鱼,用腮呼吸,不惧水溺,凶猛异常。
但当他们甫一出现在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