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今天的月亮很亮,客栈半开半掩的窗子根本拦不住倾泻的月光。
一片空明里,唐诩深黑色的眼眸直直的定在容景司的身上,叫他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于是寂寥无人的走廊里两人在台阶上对望,容景司剩下一半的话语卡在喉间,最后突然仓皇地转身。
巧合的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属于子时的钟声被重重敲打而出,遮掩了只有月亮知晓的两重心绪。
冲动了。在容景司看不见的背后,唐诩懊恼地低下了头,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真的升起了一种不管不顾的想法。
他想告诉前辈这些天困扰着他的一切。身处山海秘境的日子里,他只能靠着前辈时不时接续的语音吊着一丝念想,因为……
算了。唐诩忽然解下了背在身后的唐刀,将它抱在怀中,冰凉的长刀截断了他沉沦的心绪。不能说,那是对前辈的亵渎。
最终还是第二轮比试的开始拯救了各怀心思的两人。子时的钟鸣响了十二声,在最后一记缭绕的余音中,已然恢复正常街市面貌的天下书院又有了新的异动。
容景司与唐诩身处的这间客栈剧烈的晃动了起来,窗棂门扉“哐哐”的响动着。
住在此处的客人们登时一窝蜂地拥到外边的廊道上来,直接把方才怪异的氛围搅和的一干二净。
容景司稳稳的钉在靠墙的楼梯上,视线沿着敞开的窗子向外散去。
只见这一整条街道都在向着外面移去。高低不一的房屋就像是巨人手下的玩具,被轻易地堆挤在了城墙跟脚。
“诸位英豪,赛场已经就绪,静待各位的到来。”
熟悉的声音响彻整个天下书院,只是这次胖长老并未露面,与之同时变动的是这十天里时刻悬展于书院上空的长卷天书。
“去吧。”唐诩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手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微凉的手掌却拂过他的脖颈,抵在了他的肩头,“看着英豪榜,别看我,也别回头。”
怔愣片刻后,他道:“好。”
于是青年踩着窗台跃出,御空的身影逐渐远去。与他同样的,还有城池边缘四面八方汇聚而去的年轻修者们。
【容容你不跟过去吗?】
“我当然要去,但是不能以忘尘的身份去。小道。小道,或许我们都想错了,唐诩需要的不是一个金手指,他需要一条路。”
夜凉如水,言语间容景司仿佛对上了幻觉中王座上孤寂修者无情无欲的双眼。
“一条告诉他应该去向何方的路。”
【容容你的意思是?】
“我也许应该开始慢慢放手了。”
容景司的思量唐诩暂且不得而知,他现在最要紧的是结束这场近在眼前的四海大比。
无名唐刀载着他掠过整座城池,外围的热闹坊市此刻都被丢在了小小的一角。再除却其作为宗门主要阵地的另外半边,剩下的这近似半圆的大片空地就是比试的全部场地了。
比试内容也很简单,在大比开始前街道周边随处可见的比武擂台几乎就是一张明牌。赤裸裸地昭显着他们所将要面临的考验。
——擂台赛。
没有花里胡哨的规则,纯粹关乎修为战力的比试。
“紧张吗?第一次玩擂台的小朋友。”
欠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唐诩一把格开花羽介将将要落到他肩头的手,冷冷地驳他:“当心别被第一次打擂台的新手踹下去了,不知道第几次玩擂台的老大爷。”
“哎,你什么意思,我也就比你大个一百多岁……”
花羽介剩下的愤怒唐诩没听见,因为就在方才两人说话的间隙里,空荡的地表上骤然拔升起十数座巨大的擂台来。阻拦在众人面前的光膜随之膨胀,猛地吞没了聚集在外围的参赛者们。
一阵天旋地转,那看似平平无奇地光膜出人意料的带着筛选和传送的功能,至少唐诩站定之后,他已经落在了其中一座擂台之上,身边分散站着的俱是同为金丹期的年轻修士。
一百个。忽然解封的神识一扫,擂台上的人数便了然于心。像是印证一般,一道天音传入每个人的识海。
“百人擂台排名赛,现在开始。”
沉滞的手脚登时轻松了起来,比理解规则的思维更快的,是众人出招的动作。
管他什么规则,擂台上,打就完了!
刀光剑影,法术奇招。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顷刻在单调的擂台上炸开,中心位置已然是杀将作一团。
战况一片混乱,唐诩却还是杵在那个边缘位置上按兵不动。
只是他不主动出手,有的是人来找他麻烦。他正仔细观察之际,兀地眉目一凝,提气起跃凌空,转身垂眸,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上已是凸起了一排尖锐的土刺。
就这一眼的功夫,又是一阵剧烈的气流波动。
唐诩烦躁地闭眼又睁,借着落下的冲势抽刀下劈,凶猛的灵力在地表恐怖的炸开,那一排来势汹汹的尖刺直接被震的倒飞向四周,连带着掀开了四面八方冲着唐诩杀来的八般兵器。
烟尘散去,被冲倒的数位修者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狰狞的刀痕斩开了擂台的大半个角,始作俑者拄着刀,危险的视线缓缓落到倒地的众人身上。
惹不起。就是一瞬间的事,大半个擂台的人都麻溜的闪出了唐诩的视线,那些个偷袭未遂的更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离他最远的另一角,生怕这位看起来情绪不佳的煞星准备大开杀戒。
于是乎就是这一刀的功夫,唐诩周围方圆十个身位里,转瞬只余下他一人。
“你这小徒弟脑子挺好使,知道先立威。运气也不错,那座擂台上没什么和他实力相当的刺头。”厉长老颇为赞许地点点头,边说边把容景司的肩头拍的啪啪作响,“看来我们隐仙宫又要多一个小天才了,给你记一功。”
容景司此时已经换回了真实身份,正与自家宗门的长老队伍待在一处,闻言便也不遮掩笑意,大大方方地笑道:
“唐诩一向是个悟性非凡的,战斗意识也是同辈中顶尖的一批,有这般能力傍身,不管是什么境况都碍不得他,这次的运气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这是在夸人呢,怎么还不乐意了。”
厉长老是什么人啊,能在修真界一茬一茬陨落的天才里留到现在,还混成了大宗门的长老,就算表面再粗矿也不妨碍他那副玲珑的心肠,容景司话里那点暗搓搓地辩驳还真瞒不住他。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乐意我说他靠运气了,这不是气运也是天才的标配吗?若是气运长虹,兼之此番天赋,你这小徒弟以后必是仙途顺遂。”
那还真不一定,谁知道这破天道给唐诩的是什么糟心气运。容景司不明显地撇了撇嘴,顺便郑重地纠正了一下:“唐诩不是我徒弟,是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托我关照他。”
“那你还挺上心,我都听骆子殊那小子叨叨过好多遍了,你这几回光顾着照看那姓唐的了,连他这个同门都不管了,不会……”
厉长老忽然犹疑地拉长了语调,不由自主的,容景司跟着他的语气一同提起了心神。
“不会是个德高望重地老前辈吧,或者是哪方隐世大能出山为他保驾护航?话说你都这么上心了,能不能把人背后那位也一并拉到我们宗里来啊?”
这话一出,容景司吊着的那一口气顿时泄了出去,他刚刚究竟在紧张什么。
摒除杂念,将目光重新投回场内。场上属于金丹修士的十个擂台还战的如火如荼,不断有修者被击落下场。
其中,唐诩所在的那方战场缠斗的格外激烈。
许是唐诩开场那一刀震慑住了大多数人,亦或者新晋升的金丹大圆满气息放出,为此方赛场更添些许压迫。
反正为了阻止这位神色越来越不耐烦的大佛亲自出手,剩下的参赛者们打的越发起劲,一个个的卯着劲要尽快结束比赛。
某种意义上,厉长老的气运论确实没说错,这座擂台上除了唐诩属实是没有更大的威胁了。
“金丹期癸字擂台比赛结束。”
天音这次是响在了全场,不绝的余音中,天穹上的天书又展开了一截,前半段的名录被全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巨大的字体。
擂台上剩下的十人名姓尽皆记载在“金丹癸”三个大字之下,而“唐诩”二字更是毫无悬念的居于首位。
看都没看场上狼狈调息的九人,随意地瞥了一眼天际的晋级名录,唐诩背着刀转身就要往场下走。
然后在半路被突然显现的光膜拦了个措手不及。
思考了一下打碎这层防护可能会给前辈带来的麻烦,他又回到了原位上,只是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激的同场的另几位拖着尚未好全的伤势也要往后挪两步。
“别着急,好好休息。”安抚唐诩这件事容景司已经做的很熟练了,虽然不确定唐诩急匆匆地要走是为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的开解。
“前辈,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快了。”
擂台局势瞬息万变,其实谁也不知道这个快了是要多久,但是另几人就是非常惊悚地发现,那位一直神色不虞的头名突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莫名透着一股额……和蔼可亲的感觉?
这些先按下不论,反正容景司说的快了是不太准,继癸字组一天一夜的比试结束,唐诩又等了一天才等到了百人擂台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