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打了三年又三年，终于还是熬到了大获全胜的这一天。
军队凯旋的消息传到宣阳城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只为迎接打胜仗回来的亲人和英雄们。
陆大婶一大早就很兴奋，去肉铺买了新鲜的猪肉，回来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炒了漂亮的糖色，嗤啦一声把肉下了锅打算炖上一锅红烧肉，等着儿子陆恨寒回来就能吃上家里做的饭。
慕子杉也听说了军队回城的消息，起床选了半天挑了一身顺眼的衣服，换上身直接出了家门。
“儿媳妇！”陆大婶喊住慕子杉，“军队快要回城了，你这会儿出去干什么？等下跟我去城门口接恨寒！”
“我……”慕子杉尴尬的一笑，“我晚点过去接他，这会儿要去一趟县衙。”
陆大婶一愣，忙问道：“陈老夫人找你？”
“嗯。”慕子杉点点头，“陈老夫人让我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我忙完马上去城门口和娘一起接恨寒。”
陆大婶点点头，说道：“好吧，那你快些，我做了红烧肉，等接了恨寒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好，我一定快些过去接他。”慕子杉说完，快步跑出大杂院，直奔县衙而去。
*
陈老夫人在等着慕子杉，见他来了忙起身迎了过去。
“慕先生来了！”陈老夫人拉住慕子杉的手带他到一旁坐下来，“坐下喝杯茶吧，刚刚泡好的。”
“老夫人太客气了。”慕子杉总觉得陈老夫人的态度客气的过分了，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陈老夫人看着慕子杉的眼神满是慈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有能力的年轻人，也是真的心疼他这么多年来的辛苦。
陈老夫人突然说道：“慕先生，今天是军队回城的日子，你知道吧？”
“知道。”慕子杉期待这一天很久了，“等下我会去城外接人。”
“接陆小哥？”陈老夫人面露难色，“要不……别去了吧。”
慕子杉不解道：“为何？”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昨日我儿带了个名单回来，说是名单上的人都是回不来的，我本以为是分几批回城，问了才知道这名单上的人是战争中牺牲掉的人，我只看了第一页就看见了陆小哥的名字，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不希望你太难过，不想看你满怀期待的等着一个回不来的人。”
慕子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陈老夫人在说什么？谁牺牲了？谁回不来了？陆恨寒？！
慕子杉木讷的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上个月我还收到了恨寒的家书，怎么可能……”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去一旁拿过那份名单。
慕子杉看到那上面赫然写着陆恨寒的名字，而其他人的名字有些是新写上去的，有些是写了很久的，纸张老旧，甚至还有些写了死亡日期和埋在何处。
这真的是战争死去的士兵名册吗，陆恨寒的名字在上面那就说明……
“我不信……”慕子杉拼命摇头，“我不信！我要去城外等他回来！”
慕子杉猛地起身向外面跑去，他不相信陆恨寒死了，他一定要去城外等着他。
慕子杉坚信他会等到陆恨寒！
*
从白天等到黑夜，浩浩荡荡的士兵回到城中。
今夜的宣阳城格外的热闹，家家户户欢欣鼓舞的和亲人团聚，那气氛好极了。
慕子杉独自站在城门口，要关城门的守城士兵喊他了几次，他都没有动弹。
“慕先生！”士兵又来催促，“要关城门了，你快些进城吧。”
慕子杉依旧望着城外的方向，轻声问道：“是不是还有军队没有抵达，明天他们会回来了吗？”
守城士兵说道：“没有了，今天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吗……”慕子杉心里那种不信和期待渐渐瓦解，“恨寒你真的……”
慕子杉回过头，看到陆大婶满脸愁容的等在城门内。
“子杉你回来吧。”陆大婶担心慕子杉，伸着手招呼他回去，“你快过来，别让我着急！快点！”
平日里慕子杉不敢让陆大婶担心，但是今天他真的没有其他心思顾及任何人。
陆恨寒死了吗？这件事在慕子杉心里没有定数，他不信！
对了，谭法桐将军已经回来了，他一定知道陆恨寒的情况。
慕子杉猛地转头往城里跑去，陆大婶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子。
“子杉你去哪里啊！”陆大婶追不上慕子杉，急的不得了，“这孩子不会出事吧……”
*
“将军府岂是你能随意乱闯的！再不走别怪我们对你手下不留情！”将军府门口的守卫怒斥要擅闯的慕子杉。
慕子杉跪在将军府门前，大声说道：“守卫大哥求求你！求你帮我通报将军！慕子杉求见将军，我只要见将军一面就好！”
“赶紧走！”守卫一点通融的打算都没有，“再不走我们真的要动手了！”
慕子杉一定要见谭法桐一面，只有谭法桐亲口说陆恨寒死了他才相信。
慕子杉跪在大门前不走，守卫急的想要动手。
“慕先生！”高福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慕子杉回头，看见已经长成成人模样的高福星正急匆匆的往他这边跑。
“福星？”慕子杉惊讶的上下打量高福星，“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高福星跑到慕子杉面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慕子杉这才发现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一个头，是个高大威猛的小伙子了。
高福星转头看向守卫，怒道：“进去问问谭法桐！小爷我叫高福星，看他敢不敢不出来见我！”
慕子杉忙拦住高福星，小声说道：“福星！不能对谭将军无礼！”
“没事！”高福星一脸无所谓，“你们快点去通报，我可没耐心等他磨蹭！”
守卫被高福星唬住了，其中一人赶忙进了将军府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工夫，谭法桐真的出现了。
谭法桐看见高福星就头疼，语气烦躁但也算温和的问道：“你又要干什么？闹什么呢！让我安静两天行不行。”
“不行！”高福星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慕先生找你，你家守卫不去通报还要打人，你会不会管人啊？这什么狗屁守卫！”
“我要是会管人，哪至于管不了你？”谭法桐也是无奈，“慕先生找我何事？”
慕子杉忙说道：“将军刚刚凯旋回城，我知道不该打扰你和家人团聚，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我看到了阵亡士兵名单，那上面有恨寒的名字，我不信他死了所以我要来问问将军，恨寒他真的死了吗？”
谭法桐眉头一皱，问道：“福星你知道恨寒的去向吗？返程前我和他商量过他来断后，我在前面带着队伍走，算起来有十来日没见过他了。”
高福星摇摇头，说道：“十日前军中有人感染疫病过世，陆大哥带着人去埋葬他们，我见了他一面他还嘱咐我小心疫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我还想着今天回来怎么一直没看到他，难道……”
谭法桐和高福星都很多天没见过陆恨寒了，那他到底是死是活谁能知道。
慕子杉又问道：“那我想问问，阵亡士兵名单是否可信。”
“可信。”谭法桐确信这一点，“军中有人专门记录，战场之上随时都有可能有人死去，他们每天都会记录防止遗漏。”
“那……”慕子杉已经腿软的快要站不住了，却还是心存侥幸，“会不会有记错的可能。”
看慕子杉脸色惨白的模样，高福星真的怕他下一秒就急火攻心昏死过去，悄悄给了谭法桐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说有可能记错骗骗慕子杉。
谭法桐看见了高福星的眼神，但还是说道：“一般不会记错。”
慕子杉眼里最后的一丝光亮也没了，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
高福星眼疾手快的搂住慕子杉的肩膀，骂道：“谭法桐你骗骗他不行吗！脑子不会拐弯是不是？笨蛋！”
高福星瞪了谭法桐好几眼，扶着慕子杉转头就走，轻声说道：“慕先生你别急，我们先回家去。”
谭法桐已经被骂习惯了，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谭法桐转头看向守卫说道：“去通知副将，让他马上来见我。”
*
这一夜，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只有大杂院死气沉沉。
陆大婶哭了半宿，后半夜才睡下。
慕子杉坐在大杂院门口，谁跟他说话都不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回家的那条路，不知道在等什么。
高照半夜悄悄出来，坐在慕子杉身边想和他说说话。
“子杉啊。”高照也是不由得叹气，“你别太难过了，大婶还要你照顾呢，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人能舒服一点。”
慕子杉双手握在一起，指甲把掌心的皮肉抠破皮，流出来的血已经干涸。
“我要是个女人就好了。”慕子杉小声嘀咕着，“我要是个女人就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或者说我没有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他能娶个好妻子生儿育女，总好过现在在这样……”
“胡说八道什么呢！”高照骂了一句，“你脑子坏了？你俩之间的感情你不清楚？相爱多么难得，生儿育女又不是必须的，就算你真是个女的能生孩子，陆恨寒紧张你成那样儿，肯定也不舍得你生。”
“我只是想留下一点关于他的念想……”慕子杉也不知道自己乱成一团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就是他的念想。”高照认真的看着慕子杉，“你们相爱，你是他的爱人，你就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念想，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替他好好生活照顾好他的老娘，不然你就是对不起他！”
慕子杉心里憋的难受，他想哭出来，但是这眼泪怎么都出来。
突然，慕子杉好像听到了铠甲上的铜片互相碰撞的声音。
“高照你听。”慕子杉猛地站起身，“好像有士兵铠甲的声音。”
“啊？”高照整个人一激灵，“大半夜的不会是陆恨寒的鬼魂回来了吧？哎呀！太吓人了！我们回屋吧！”
“是人是鬼我不怕，我要去看看！”慕子杉不顾高照在后面喊他，直接跑向了漆黑的街道。
慕子杉跑了很久，他感觉那声音时有时无，仿佛就在前面不远处，却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慕子杉撞到了什么摔倒在地，他清楚地感觉到他撞到的是个人。
“谁？”慕子杉看不清面前有谁，伸出手胡乱的摸索着，“我撞到谁了？恨寒是你吗？如果是你，你快些出来见我，是人是鬼都可以！你来见我！求你了！”
铠甲的声音突然又出现了，近在咫尺。
慕子杉伸着的手被温热的手掌握住，紧接着熟悉的声音传进他耳朵。
“子杉你怎么跑出来了？”是陆恨寒的声音，“我回来晚了半日，还以为你睡下了正准备悄悄回家了，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你这么乱跑可不行！”
真是陆恨寒？慕子杉疯了一样的摸陆恨寒的脸，温热的皮肤，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的。
“你还活着？”慕子杉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能看清陆恨寒的脸，“你没死……”
陆恨寒看看四周乌漆嘛黑的越想越后怕，抱起慕子杉就往家跑。
回到大杂院不想扰了其他人，陆恨寒把慕子杉抱回房间扔在床上，胡乱的脱了铠甲和衣服就往床上扑。
终于看清了爱人的脸，慕子杉突然哭了，哭的可怜极了。
陆恨寒都已经扯开慕子杉衣服，看他哭成这样突然不敢碰他了，抱着他细声安慰。
“前几日死了一个士兵，他家就在路过的一个村子我便去把尸体送回他家，路途不远比大部队晚了半天。”陆恨寒解释着为什么他会回来的晚了半日，“那个缺心眼的记录官记阵亡名单的时候把我名字写上去了，你是不是看见那个误会了？对不起对不起，怪我。”
失而复得的感觉慕子杉算是彻底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让他只想嚎啕大哭。
陆恨寒就这么抱着慕子杉，等到他哭累了为止。
慕子杉泪眼婆娑的看着陆恨寒，问道：“以后…都不会离开我了对吧？”
“不离开你。”陆恨寒笑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