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时清没再说话。
他和余自深心里都明白,哪有那么多刚好。
所谓的巧合,不过是对方提前了解过罢了。
曲时清本来还想问,那饮食习惯和作息之类的呢,也是没有偏好的“刚好”吗。
但他这一秒忽然冷静下来,想起月底到期的房租合同,想起医院里病床上的小姨,他顿时没有了和对方继续纠缠的心思。
可余自深依旧不依不饶,期盼他能够回心转意:“我爱你,曲时清。”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余自深的每句话都像是一个漩涡,随时会将曲时清吸进去。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够了。
“我感觉到你对我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对不对?”
不要再说了。
“我们都见过家长了,我爸妈很喜欢你,我们相处也很合适,我真的很爱你……”
不要逼他了。
余自深猛地收住话头,没把下一句话说出口。
因为他看见,一滴泪从曲时清的眼角滑落。
只有一滴,转眼间便消失无痕,余自深甚至怀疑看见的那滴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下一秒,他听见曲时清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脆弱不堪的声音:“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爱不爱了。”
仿佛被按下了开关,随着这句话说完,曲时清眼里不断淌下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下。
他已经顾不上保持形象,胸口沉闷着抽痛,差点被强迫的惶恐、希望破碎的无望、得知亲人重病的痛楚混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余自深慌了神,连忙伸手给他擦眼泪,甚至忘记去拿纸巾。
湿润的泪水仿佛将他的骨头都烫化,连带着接触的部分都升起灼烧的痛意。
他第一次知道曲时清的眼泪那么多,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完。
“我不逼你了,你不要哭。”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情绪挤压着发痛,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余自深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这样惊慌,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曲时清停止落泪。
明明他只是不想分手,为什么会把曲时清惹哭成这样?
曲时清哭的时候很安静,晶莹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流出,漆黑的睫毛上湿漉漉的,漂亮的眼眸里水光破碎,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都要碎了。
余自深想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可看见曲时清面对自己时的抗拒又不敢,只好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轻轻拍他的背。
掌心下的脊背温热,曲时清挺直的腰板此刻不堪重负般半弯下来,瘦削的骨骼微微凸起,还带着细微的战栗。
余自深哄了他很久,可那泪水仿佛流不尽一般越来越多,将曲时清的脸浸湿。
最后没办法了,余自深只好拿出手机给初裴锐打电话,电话号码是上次曲时清一直不回消息,他们去找曲时清时留的,为了预防如果曲时清出了什么事可以互通信息。
拨通后,余自深对着电话那头沉声说:“他一直哭,我哄不好他。”
他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是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曲时清没有阻止他,或者说曲时清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凌乱的发丝纠缠着手指,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初裴锐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赶过来,看见曲时清哭的眼眶通红,每一次眨眼都会有泪水溢出。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在曾经和曲时清分手时,初裴锐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么痛苦的时候了。
可是在看见曲时清如此伤心时心上的痛比起那时却没有减少半分,都是同样的痛彻心扉。
“曲时清。”他小心翼翼上前,看着曲时清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什么一碰就碎的藏品。
泪眼模糊间,曲时清被熟悉的声音唤起回忆,他忽然想起,在好多年前,自己和初裴锐刚分手的那段时间,晚上总是在哭。
有一天他走到河边,浑浑噩噩想起之前恋爱时他和初裴锐有一次在岸边散步,河水汩汩流淌。
这时不远处传来喧闹声,有小孩在玩闹时落水了,初裴锐立即就想直接跳下去救人,被他拦住了。
曲时清同样着急,却保持着冷静在岸边找树枝想把人拉上来。
好在最后成功把人救上来了,小孩的父母知道消息赶来后对着曲时清连连道谢。
那天回去以后曲时清罕见的对初裴锐生了气,让他以后不要那么鲁莽。
溺水救人本就危险,直接跳下去很有可能会造成双双溺亡的情况。
哪怕是分手后想起来,他依旧会感到一阵后怕。
曲时清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只是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在岁月的流逝中,他也慢慢放下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初裴锐也想到了那一天:“你记不记得,大概是我们还在实习的时候,有一次出门碰到有人落水了,我一急就忘了,想直接跳下去,还好你拦住了我。”
他笑了一下:“不然说不定我现在都没办法站在这里。”
曲时清抿着唇吸了吸鼻子,长时间的流泪让他的眼眶又涩又痛:“瞎说。”
初裴锐盯着他的脸,收起笑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厉害,你救了我和溺水的小孩,你救了我们两个人。”
“你那么厉害,现在也一定可以撑过去。”
本来缓和的泪水再次涌出,曲时清却笑了,眸中泪光闪烁:“真的可以吗?”
“当然。”初裴锐坚定的回答。
他知道曲时清其实不是在问他,他的话对曲时清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只是曲时清现在太痛苦了,需要从回忆里汲取一点,成功的力量。
而他只是刚刚好,参与了曲时清的过去。
说出口的时候,初裴锐忽然认识到,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怎么哄曲时清。
过去他们吵架,他却很少会去哄他安慰他,原来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而是拉不下脸。
他那么了解曲时清,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样能让他开心呢。
他想,曲时清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或许他们都是这样。
在分开之后,各自才都学会了低头服软,学会了哄人。
……
后面余自深和初裴锐都分别来医院帮忙照看过,但巧合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撞上过,也可能是知道医院不是喧哗打架的地方所以特意避开了。
毕竟曲时清现在担心亲人根本没有心情去想恋爱有关的一切,谁能赢得曲时清的回心转意是之后的事了。
曲时清一开始是想要阻止的,余自深却说就算当不成恋人也可以当朋友,现在是紧急时刻小姨需要有人看顾。
初裴锐则是说:“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没能为你做什么,还总是拖累你要你忍让我,我欠你太多也不知道怎么还。”
曲时清摇摇头:“你没有欠我的……”
初裴锐笑了笑,从前眉目间抹不去的躁动早就已经消散,他没有反驳,只是继续道:“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也知道你其实并不需要我,但这次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为你做点什么,你就不要阻止我了。”
曲时清沉默半晌,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他要找工作,而欧阳方海正是事业上升期,时间确实都比较紧张。
能多点人照料总是好的。
余自深托家里关系帮忙打点了一二,换了个好一点的病房。
初裴锐没有这些人脉,出钱曲时清不收,他就只能出力,曲时清去医院时经常能看见对方在吭哧吭哧忙活着搬水搬东西。
医生说小姨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坐轮椅出去晒晒太阳,初裴锐知道以后自告奋勇要帮忙,曲时清想着初裴锐力气确实比较大,就没反对。
曲时清帮助过许多人,人缘也不错,可真正亲近的,被他放在心底的,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亲人和朋友。
而母亲离开后,小姨就是他在世里最亲的亲人了。
如果是平时,曲时清或许会觉得不想亏欠,可涉及到家人时他却很快就接受了——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欧阳方海曾经提过,曲时清的“配得感”太低了。
曲时清明明自己会去帮助别人对别人好,但在其他人反过来无条件想要帮助他时他却又会感到惊慌失措,甚至想要逃跑。
他习惯了善解人意,却不习惯无条件被帮助,家庭让他过早成熟,也让他以为旁人称赞的、认同的、喜爱的只有那个懂事乖顺的自己,他甚至没办法在情感上识别出自己有没有被爱,总是会下意识觉得对方有目的,或者觉得对方所喜欢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他能做出的反应总是拒绝和回避。
而现在曲时清开始慢慢学会坦然接受帮助,而不是总想着“不能亏欠”。
或许是因为这次意外太突然了,几乎要将他击垮的痛苦同时也在重塑他。
如果一个人身处困境,那就很难对自己一直保持极高的要求,因为这时候他的首要想法是小姨能够好起来,不会再去想那么多其他。
欧阳方海觉得这样很正常,人都是审视局势的生物,什么情况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能对自己最有利,没什么好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