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没头没脑,无缘无故,不光康安安和贺郎呆住,连谢子璎都停止了哭声,三个人莫名其妙,重新聚到一处,谢子璎吃吃地道:“你们……他……是不是……有没有……”
贺郎说:“没醉呢,身上半点酒味都没有。”
康安安肯定道:“别怀疑了,他就是疯了。”
“怎么会这样?”谢子璎拍着胸口道,“早上看起来还可以呀,脸上没画符也不至于突然变成这样吧?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小王爷身边有几个得力的护卫,其中有个领头的叫张五郎,今天也陪着一起进了宫,叫来一问,说:“一直都挺好的,出了宫一路还说着话,快到家的时候,突然就发作了,逼着我们赶回来,像是家里有贼似的,一进门就到处找你们。”
他们在小王爷身边跟得久了,什么疯狂样子都瞧见过,分明是没放在心上,笑嘻嘻道:“咱们王爷总是这样,过些时候自然就好了,安姑娘不必太担心。”
康安安却觉得小王爷是真可怜,表面看起来富贵荣华显赫家世,不过是个披金戴玉的孤儿。父母固然没把他当回事,丢在府中一角不闻不问,身边的人也都习以为常,居然没人看出他的病更重了。
几个人赶到他的房间,果然见他横在床上,抱着被子,浑身像是过筛似的狂抖不止,又像是害了热伤风,鼻孔间‘咻咻’喘气,几个婢女正守在旁边服侍,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床边。
“他是病了吗?”康安安急问。
那个叫红袖的婢女说:“安姑娘别急,这是咱们王爷的旧疾了,好几次外出回来,要会生一场病的,很快也就会不治而愈。”
“为什么会这样?”贺郎奇怪。
红袖道:“咱们也不知道,只是向来如此,开始时也叫了太医来开药方,结果王爷大叫大嚷,谁都近不了身,哪灌得进药去,不过药还没吃下去,病自己倒先好了。”
康安安来到床边,见小王爷紧紧咬着牙关,却是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又像根本没见到她这个人,额头的青筋都蹦出来了,忙对贺郎道:“拿笔和朱砂来。”
红袖还在身后叮嘱道:“安姑娘不用急,小心别被伤着了,这个时候他不认人的。”
康安安从贺郎手上接过笔,蘸饱了朱砂,朝着小王爷额头上画去,还未触到他额角,床上发着抖的小王爷猛地张开嘴,头颈弯成个奇怪的角度,竟朝着她手腕上一口咬过来。
还好旁边的贺郎眼疾手快,用力把康安安的手推开,小王爷便咬了个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牙齿清脆叩响的声音,他停在原地浑身一阵抽搐,十指紧紧扣住床褥,猛烈地翻起白眼来。
康安安说:“不好。”她伸出双手,用力掐住小王爷的双臂,将手上的罡风缓缓地注入他体内,小王爷脸涨得通红,五官都扭曲起来,双臂却像被钉在床上,到底没挣脱。眼见他渐渐安静下来,贺郎重新递过朱砂笔,康安安一手迅速接过,一手依旧抵着他身体,在小王爷额角飞快地画了个魙符。
这符也算是归墟最霸道的符箓了,又用了朱砂,任是什么样的魄魂都能镇定下来,小王爷慢慢停止了狂乱的抽动,上翻的白眼总算也正常了,缓缓闭上眼,他浑身发了一层冷汗,湿透了鬓角的散发。
康安安看着他苍白清秀的脸,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对所有人都有明确的感觉和态度,唯独对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无法应对,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缺了一魄而他多了点精魄吗?
“把他衣服解开。”她对身后的人说。
红袖莫名其妙,不敢违抗,过来慢慢解开小王爷衣服上的扣子,贺郎嫌她磨叽,一把推开她,毫不客气地把小王爷的衣服扯开,露出大片光滑紧实的胸膛,脖子下面还挂着个墨玉牌。
“唉呀呀,你们怎么这样。”红袖跺脚道。
“你们都出去,”康安安不理她,手上贯力,将白蒙蒙的罡风逼至指尖,迅速点过他的几个重穴,手指所到之处,罡风浸入肌肤,小王爷的胸口突然出现一种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扭结起来,躲避似的在皮肤下游走,康安安推着罡风一路赶着那个东西直到额头处,眼见它凝在眉心处,聚成一团。
康安安呆了半天,松开手,那团东西随即隐入体内,再也看不到了。康安安默默退到一旁,婢女上前为小王爷整理好衣服,服侍他沉沉睡去。
贺郎轻轻问康安安:“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看出来吗?”
“回去再说。”她转头就走。
到了自己的房间,喝退奴婢之后,她才对贺郎、谢子璎道:“他不是疯,而是又被人下了一次咒,体内又注入了新的精魄。”
“怎么会这样?”谢子璎睁大眼,完全消化不了。
贺郎说:“其实刚才我看他时也有怀疑,只是看不出具体被注入了多少魂或魄,但是能够感觉得出非常强大,既然他早上出门没事,中午回来变成这样,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宫里被人下的咒。”
康安安说:“他不是要进宫去见什么小娘娘吗?难道是这个小娘娘在害他?”
谢子璎忙嘘声道:“千万小心些,这话被人听到是要杀头的,小娘娘就是以前的皇后呀。”
康安安和贺郎一时面面相觑,谢子璎便去关了门窗,回来轻声道:“说起这个小娘娘可有一大段来历,她父亲原是平庐节度使,当年与晓骑卫上将军的曾孙女张氏、蜀地富商的女儿王氏一同进宫选秀,官家本来看中的是王氏,但太后更偏爱小娘娘显赫家世,力挺她为皇后。”
“现在的皇后不是姓曹吗?”贺郎问。
谢子璎白他一眼,继续说:“小娘娘本姓郭,性格善妒,她入宫之后,便不许官家亲近其他宫女妃嫔,但有太后在她背后撑腰助阵,官家只能敢怒不敢言。两年前太后驾崩之后,官家开始流连尚充仪、杨妃一等年轻貌美的嫔妃,引得小娘娘醋意大发,多次去妃嫔处闹事,与官家当面起了争执,据说还动了手打到官家,官家一怒之下,便以入宫九年膝下无子为由,将她遣入道观修行。”
“既然是个被废的皇后,为什么还能召小王爷入宫?”康安安问。
“安姑娘你不知道,虽然小娘娘被废了,但官家余情未了,让她出家也是留在宫内,封为净妃,别居长宁宫。官家经常往长宁宫去探视,据说引得当今皇后大娘娘大为不满,有时候还会故意派人去路上堵,甚至其他嫔妃也来口角生事,因此去年又下了圣旨,赐法号金庭教主,迁入偏僻的瑶华宫,其实是避开大娘娘和一众嫔妃的眼线。圣恩犹在,所以没有人敢怠慢她,都称当今皇后为大娘娘,称她为小娘娘,听宫里的人说,官家还是常常去看净妃,也不限制她见外人。”
“一个废后,为什么要花力气给小王爷下咒呢?”康安安就是想不明白这个,要知道下咒也是极其复杂的过程,更别提还要寻找匹配的精魄,若不是重中之重,谁有功夫操那么大的心费那么大的力气?
“是呀。”谢子璎也应和道,“整个汴京城都知道小王爷的事,少年时据说也聪明伶俐,受到官家喜爱,也不知是怎么了,后来越来越歪,十八岁之后更是犯了失心疯,整日暴躁如狂,一早被排斥在官场之外,试问有谁会去找这样一个荒唐王爷的麻烦呢?根本没什么好处呀!”
“十八岁?”康安安忽然觉得这是个极其重要的时间点,“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小王爷说他十八岁开始想在脸上刺青,而房里的婢女也说,他十八岁开始梦游。”
“十八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贺郎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你们等我,我去找人打听一下。”他转身就走。
谢子璎瞪着他的背影,奇怪:“要找人问话不会叫进来,干嘛自己出去?难道还要避开我们吗?”
“你不懂,他自有一套问话的手段,我们在旁边反面不方便施展了。”康安安微笑,要知道狐仙最会媚惑人,通过引诱别人吐露实情,自然是单独出去说更有效果。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贺郎又匆匆而入,说:“姐姐,我都问清楚啦,十八岁的时候,他也进了宫,出宫后就生了第一场病,还请了太医来看病,后来没有吃药自己就好了,可是从此落下了梦游的毛病,哦,对了,他第一次梦游的时候,还活活吓死了个小厮。
“夜游是因为他身上多了别人的魄;暴躁癫狂却是因为身上多了别人的魂。”康安安皱眉对贺郎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在他身上下魄,一般诅咒别人,花了同样的力气,不是应该直接注入更有效果的魂吗?人自己有三魂七魄,只需注入一魂便会乱了被诅咒者的心智,引发行为失常,再去画蛇添足地注入魄有什么意义呢?魄这个东西,多一个和少一个并不会产生太大的改变,顶多在他熟睡的时候,会引起梦游,可是在施法的时候,却是和魂同样的过程,如此大费周折,岂不是杀鸡用了牛刀?”
“或许是为了折磨他?”贺郎说,“看起来就是为了延长了时间,对方肯定想让他慢慢地痛苦地死!
“不对。”康安安摇头,“若是想折磨他,只须注入一魂即可,被诅咒者可以撑上十几年,日日挣扎在癫狂边缘,受尽煎熬,拼不过还是要减寿;若是想要他快些死,就下两次咒,注入两魂即可,任是再强壮的人也禁不起有两股魂在身体里作怪,那最多只有几年的时间;除非给他下咒三次,注入三魂,那就熬不过几天的时间,必定七窍流血,狂躁而亡。凭什么三番四次的,把毫不重要的魄也一块加进来,简直是毫无意义的做法。”
“是呀?这么想好像是挺奇怪的。”贺郎也沉思起来,“一连几年对着一个人连续施咒,真是好大的手笔,看起来即不像是要他早死,又不像是要他马上死,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