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昀家的那条路,许安言已经很熟悉了,车子里开着暖气,窗子只开了小小的一个缝隙,风拂过发梢,卷起层层波浪。
很安静,司机是个寡言少语的中年男人,他不开口,车子里就这么凝固着,仿佛谁先发出声响,谁就输了。
若真要比赛,许安言觉得是司机赢了,因为他和江昀的脉搏,都在跳动着,那里连接着心脏——人类最不能自控的器官,仔细去听,便能听到声声擂鼓。
下了车,路过楼下便利店,江昀走进去,没等许安言反应过来,就从货架上拿了几包薯片和其它几类零食,整个过程很迅速,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样,以至于结完账,许安言才发出声音,“我不是说戒零食了吗。”
江昀还什么都没说,发现许安言信誓旦旦的认为零食是买给他的,露出笑容。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只有依赖大人的小孩才会无条件的认为家长带回家的零食都是属于自己的。
“别戒了,”江昀说,“我也爱你。”
真是毫无逻辑的一句话。
许安言不自在的瞅了一眼收银员,好在对方收完钱忙着刷视频,没有听到,他赶紧拉着江昀走出便利店,“你下次别在外面说了,被人听到,被人听到的话......”
他倒不是怕有人在背后议论,就是觉得有些羞涩,像一颗酸杏送进嘴里,既苦又涩,而更多的是可以蔓延全身的战栗感。
“会怎样?”江昀笑,盯着许安言低垂的脑袋,自己先回答了,“啊,会脸红啊。”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又是主动亲又是主动说我爱你,完全占着主动权,江昀都要以为这是爱给他的力量了,没想到一有外人在,还是会害羞成这样。
只会窝里横,江昀心想。
被戳中了心思,许安言没理会他,径直往前走,熟门熟路,完全当是回自己家一样,上了楼输入密码,在沙发上坐下,握着遥控器打开电视。
江昀慢了几步跟过来,明知故问道:“你怎么生气了?”
许安言脸上的热意已经全部散去,他才不会生江昀的气,只是不太好意思,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明明一直都是他挑逗江昀,没想到今天反被揶揄,实在是无颜啊。
阅片百数,却跌一脚。
得找补回来。
许安言仰头,笑眼弯弯地招手,让江昀弯腰,随后揽着人的脖子,轻轻喊了一声,“哥哥,我没生气。”
江昀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听到这个称呼,眨着眼睛看许安言,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他才笑着问,“是谁之前说不想给我当弟弟的,怎么现在又叫哥了,许小公子,你好善变。”
许安言摇头,松开手让江昀坐在身旁,很认真的说,“不是善变,我叫的哥哥,和你让我叫的哥哥,含义不一样。”
永远慢很多拍的江昀琢磨了一会,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许安言所料,江昀的耳朵开始肉眼可见的泛红,连带着脸上,也露出了嫣红。
许安言伸手捏他的脸,如打了胜仗一般,笑着重复某人的话,“啊,会脸红啊。”
平日里任由自己摸的江昀竟然开始躲避了,许安言看着脸红到爆炸的江昀,觉得可爱,还想揉揉脑袋,伸手却扑了个空。
江昀站起来,把放在茶几上的一大包零食扔在许安言身上,快速说了一句,“我去厕所,”随后转身走了。
这么粗暴,许安言从购物袋里拿出一盒大杯果冻,其余东西放回桌子,边看电视边吃。
江昀在厕所待了很久才出来,许安言举着已经打开的第二杯果冻冲他笑,江昀只看了一眼,又转回卧室去了,再出来时,已经换好睡衣了。
许安言抬手看表,这才注意到已经很晚了,江昀明天还要上班。他看向坐在单人沙发上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人,有些奇怪,“你干亏心事了?”
“我,我坦坦荡荡,怎么会做亏心事,”江昀目光盯着电视,找补道:“这里离得近,看得清楚。”
许安言站过去,捧着江昀的脸看,“你不会近视了吧?”
在学校里,江昀的坐姿确实不怎么规范,每次都要自己提醒才肯坐直,“还真有点好奇你戴眼镜是什么样,明天我带你去测一下视力吧。”
“我比你大,哪有年纪小的带着年纪大的去干这种事,”江昀嘀咕了一句。
许安言笑,“我眼睛又没近视。”
江昀:“我也没近视。”
“离那么近看电视,早晚会的,”许安言直接给人关掉电视,从根源解决问题,他往次卧走去,“你明天要早起,别看了。”
江昀本来也没看几眼电视,盯着桌子上许安言放在桌子上的半盒果冻,心想晚上吃那么多凉的不太好。
回头想说什么,发现许安言已经推开卧室的房门了,他跑过去,有些慌张,语气生硬的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我拿睡衣啊,”许安言拉开衣柜,瞥他一眼,愈发觉得江昀不对劲,难不成房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目光扫向室内,落在墙边的裤子上,“衣服怎么乱扔啊。”
说着,许安言过去要捡起来,旁边的身影比他快,率先走了过去,卷起裤子背在身后,“换下来该洗了,我这就扔洗衣机里去。”
某人匆匆忙忙的逃离,许安言再次打量房间内部,和上次进来时没差别,依旧是充满童真的儿童科幻风,连被罩上都印着宇宙飞船,虽然幼稚了些,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柜子里没有他上次穿的那件睡衣,许安言走到卫生间,发现门紧闭着,还反锁了,便敲门,“江昀,我的睡衣你放哪了?”
“等一下,”大概是有水流声掩盖,江昀没听清,隔了一会儿他打开门,“你刚说什么?”
许安言重复了一遍,“我的睡衣?”
“哦,在你房间呢,”江昀说。
客房吗?
许安言想了一下,走到隔壁房间打开衣柜,上次来还是空荡荡的柜子,此刻挂着几件衣服,整套的春夏秋冬季睡衣都有,不知道是不是江昀有强迫症,每套睡衣上面都印着向日葵图案,标记姓名?
他拿出自己上次穿的那套换上,仰面躺在床上,想着等江昀出来了自己就去洗漱。不知道江昀在卫生间里捣鼓什么,刚才打开门说了一句话就又关上。
防男朋友跟防贼一样。
闭着眼,江边的夜风浮现在眼前,许安言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真正了解江昀过往的那一刻,他冷静的像是一个旁观者,或许原本就是,但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的确很不近人情。
他知道,无论多么动情的安慰劝说都没用,因为江昀已经独自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十二岁的小孩或许需要安慰,但十七岁的大人,孤独了太久,只想有人陪伴。
听见隔壁房门打开,许安言坐起来,走到卫生间没瞧见江昀的身影,四处看了看,发现那人正鬼鬼祟祟的站在阳台晾衣服,不用洗衣机了?
许安言洗漱完要走出去时,江昀才进来,对视一眼,某人又匆匆闪开目光。
或许是因为在滨江公园坦白了一切,后知后觉的有些不适应?许安言顺着江昀的脊背轻抚两下,轻声说,“没事的,这件事我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江昀,你别难过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江昀紧绷着身体,面色复杂的看过来,终究是没说一句话,低头刷牙洗脸。
洗漱完,他把外面所有的灯关掉,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路过客房的时候,房门缝隙处没有一点光亮,江昀抬手想要敲门,但一想到方才自己听到一声哥哥就起了反应,他就下意识要躲。
虽然做过更过分的事情,但那都是在无人的夜晚,只靠幻想,而今天,是当着本人的面,许安言这么聪明,看出来了也只是委婉的警告,江昀觉得自己暂时没脸见他。
他放下敲门的手,在黑暗中,失落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没开灯,江昀趁着月光摸到了床边,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打开那盏星星投影灯,四周映着淡淡的光芒,江昀站在床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好漂亮啊!”
他这才发现,扁平的被子下藏着一个人,圆溜溜的眼睛正望着他,“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星星啊。”
江昀没动,不敢向前也不能退后,屏着呼吸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又是这句话,许安言掀开旁边的被子,笑着说,“我和你一起睡啊。”江昀今天那么难过,还是陪着他比较好,不然这人晚上偷偷哭了怎么办。
“我......”江昀思绪混乱,“我还不困,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他转身往外走,同手同脚。
许安言等他倒水回来,坐起来,也不伸手,就让江昀捧着,自己凑过去抿了一小口,抬头道:“喝水了,不渴了。”
江昀举着水杯,依旧原地站着,“那你饿不饿,晚饭你吃的很少,我去给你拿——”
许安言道:“江昀,赶快睡吧,要是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他起身,从江昀手里拿过水杯放在小桌子上,拉着浑身肌肉僵硬的江昀上来。
等人躺下了,许安言侧着身子,缓缓背诵一篇刚学的文章,速度放慢,背了五分钟才结束。
身边的人呼吸平稳,许安言看着天花板上的星光,又侧目看向江昀,在被子里缓缓往旁边移动,小心翼翼地抬起江昀的胳膊,盖在自己身上,两个人隔着毛茸茸的睡衣贴在一起。
等了许久,许安言彻底睡着,江昀才睁开眼,起身下床。
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凉意,江昀站在床边,看着占据自己这方领地一半的许安言,有些无奈。
他从另一侧上了床,把人捞进怀里,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一开始还不理解,但现在,江昀已经明白了,许安言是怕他想起妈妈会难过,才过来陪着他的。
许安言无论做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的,就连睡觉的时候也很乖,和江昀在一起,大概是他唯一逾矩的行为。
江昀不知道许安言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他很幼稚,经常疑神疑鬼瞎吃醋,可每次,许安言都会很坚定的说喜欢他。
许安言说会一直陪着他。
许安言说爱他。
江昀抬手触摸许安言的脸庞,一颗星星落在上面,映得人纯洁无瑕。
江昀轻轻吻在那颗星星上,把人揉进怀里,怕太用力把许安言惊醒,又放松了力道,一只手顺着许安言的脊背,无声的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