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礼航第二天给我发信息，说下午接我回学校。

我和他说不用，我知道他最近很忙，请了差不多两个周的假，要准备期末考试的压力一定很大。

而且我们才经历过那样的不愉快。我亲口和他说，我不相信他。

何礼航会怎么想呢？

他的离去让我感知到他并没有很好地接受我的话，而他给我发来的消息会让我误解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我记得我说了什么。

何礼航执意要来，他说外面又冷，还有可能下雪，我自己还没康复，需要人看着。

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内心暗自紧张，希望何礼航不要提起昨天的事情。

我现在还没有做好百分百坦诚的准备。

我独自办理出院手续，把东西收拾好，在医院一楼大厅等何礼航。我的怀里还剩两个苹果和几个橘子，在楼下等得有些无聊，我就先把几个橘子吃掉。

医院一楼吵得不行，即使是私立医院也还是有很多人。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私立医院，也是我第一次能够环顾这个地方，观察来往的人。私立医院的前台穿的衣服像酒店大堂经理，胸前还会挂着烫金色的胸牌。医生护士在外表上倒是和公立医院的医生护士没有什么区别，但我感觉他们会稍微礼貌一点。不过，最让我感觉神奇的是，来私立医院的人，和去公立医院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即使他们在金色的背景里，也同样面临着生老病死的症结。

原来人都是这样的。

我看来看去，突然想嘲笑自己，我到底是希望在私立医院里能观察到什么。

橘子吃到最后一个，何礼航来了，我远远就看到他从医院的旋转玻璃门走进来，逆着光，我看得不真切，直到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的时候，他的身影才在我眼里慢慢成型。

“你……”

何礼航戴着口罩，我看清了他眼睛里的疲惫。他的眼周有淡淡的乌青，衬得本就深邃的眼窝更深。他的头发也有点凌乱，一小撮头发随意地打在了额前。

“你先吃完这个再走吧？”何礼航坐在我的旁边，他的声音隔着口罩吐出，朦朦胧胧的。他离我很近的时候，我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现在的何礼航不像一个完美的雕塑了，他离我坐得这么近，我还可以看到他有点干燥的皮肤，还有颧骨那里的皮肤有微微的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要长痘了，我印象里何礼航是不长痘痘的。

何礼航朝我笑：“你看我干什么？”

我把最后半个橘子递给他：“给你吃。”

何礼航摘下口罩，我直接把橘子递到他的嘴里，我的手指蹭到他唇周泛起的胡渣，很短，刺刺的。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才刚回来，就忙前忙后照顾我，对不起。”我说。

何礼航嘴里嚼着橘子，不以为意，他垂下眼睛，从我手里拿过装着苹果和橘子皮的塑料袋：“没事。”

我心里一堆话就这样被堵在心里，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我和他说：“走吧。”

何礼航叫了车，坐在车上，我和他说：“你知道吗，姜星和施阳昨晚来看我了，这个橘子是施阳带的。siri前几天来，昨天才走，你们俩错过了。她也问我病怎么样，我特别感动，感觉有人关心，真的很好。”

何礼航没说话，先把手又放在我额头上探了一下，才说：“确实是好了。橘子好吃么？我刚刚吃的那个挺甜的。”

我说：“好吃啊，沙糖桔呢，过年的时候我最喜欢了。”说完我又急急忙忙地补充，“苹果也好吃，我还是最喜欢吃苹果。”

何礼航笑了，看了眼手里的苹果，没说话。

我继续说：“我们这学期的期末开始得挺早的，好几门都是结课了就差不多要准备考试，昨天施阳和我说的时候，我都要烦死了。对了，你们院的理概考试形式有说吗？施阳说我们变成了半开卷，只能带一张A4纸进考场，然后题型是40分选择题和60分大题，你们也是吗？因为我们理概老师一直甩锅，说这是全校统一的，和他没关系，让我们不要骂他。”

说完，我看着何礼航，何礼航的眼睛黑漆漆的，有点疲倦的他看起来更慵懒，也一样很好看。

何礼航语气轻飘飘的：“来接你，把这节课旷了，应该是今天要说这个事吧。”

我问他：“那你这个期末是不是要考的挺多的？”

其实这些话题我们也聊过，对对方的生活日常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何礼航显然知道我是在没话找话。为了不让气氛很尴尬，我还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双手缠着他的手臂。

何礼航叹了口气：“是啊，但也还好，好好复习就行。”

我又说：“我好想吃火锅啊。”

何礼航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等你好了我们去吃。”

我很惊喜：“真的吗？”

何礼航沉默了半天，说：“假的。”

我捏何礼航手臂上的肌肉：“不要，你带我去。”

空气又再次安静下来，车里只剩下司机播放的背景音乐，何礼航的眼睛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怕这样的沉默。

我想了半天，都快到学校了，我说：“最近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等我们期末考结束了再谈，好不好？”

何礼航看着我，眼里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他的目光很模糊，他没有应我。

我继续说：“哎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你当我我没话找话。”

到学校了，上一次我就是在这条路上，收到蒋季然的信息，迷迷糊糊地走回来的。我好想和何礼航分享，但我至少在现在，不能让他知道蒋季然这个人。

我们下车，我的手藏在厚厚的羽绒服外套下，我扯了扯何礼航的手指，何礼航的手指顺势捏住了我的手指。他还愿意牵着我的手，真奇怪，可是也真好，他还牵着我的手。

我问他：“明天我们也一起自习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我们还要一起吃饭。”

何礼航的声音从嗓子里慢慢挤出来：“嗯，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再休息两天再出来。”

我说：“我没事了，好得很呢，现在去操场跑个两圈肯定没问题。”

何礼航终于笑了：“你别开玩笑了。”

我又说：“一会儿能抱一抱再分开吗？”

何礼航说“好”。

我们走到宿舍楼下边上的树林，何礼航搂住我的腰，我环绕着何礼航的脖子，隔着两层厚厚的羽绒，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我的脸埋在何礼航冰凉的脖子边，我才闻到烟味很浓很浓，有点熏。平常我们拥抱的时候，我从来不会闻到这么重的烟味的。我又想到他请的两个周的假。他抽了这么多烟。发生了什么吗？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难以启齿去问。在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还没有关心他怎么了，就着急维护我自己的尊严了。

你也很痛苦吗？在我的心里，只有感到痛苦，才会想喝酒抽烟的。

何礼航把我抱得很紧，我有些喘不过气。好一会我们才松开。

何礼航和我说：“先好好准备考试，别想那么多。我没事。你的话，我会好好想的，你有什么话也可以直接和我说，等到考试完再说也行，不着急，没事。”

何礼航和我说过好多次“没事”了。他的语气一直很轻，很温和，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我的心还是空荡荡的。我这个坏人，在这么说他了以后，竟然还恬不知耻地享受何礼航的照顾，享受他的拥抱，我还让他和我一起自习，一起吃饭。

是不是因为何礼航的个人修养，导致他不好意思对我说重话？还是说，为了不影响我的考试，他打算等期末考结束之后再说？他那个时候，再和我说，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何礼航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不能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爱。如果，如果我能够先解决蒋季然的事情，然后把蒋季然，把我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他，他是不是就能懂了？但是他也会因此讨厌我不是吗？

何礼航在我的嘴角亲了一下：“你怎么发呆起来了？”

我才晃过神来：“没事，就是……对不起。嗯，等期末结束再说吧，我们慢慢说，有什么都说。”

何礼航牵起我的手：“走吧，回宿舍休息，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