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自己坠进陷阱已经过去多久了?睁开双眼的符泽川慢慢转动着倍感酸痛的脖子,重新审视起了周遭的一切。
壁炉内的火焰仍未熄灭,茶壶也放在原处,茶几的煤油灯与紫色鸢尾依旧照常,唯一不见了踪影的就只有本该坐在对面那张缝了张熊猫脸的沙发上的江兰。
符泽川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声,那是因为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到了窗外:
花园、女校、审判庭。
浓稠、黢黑、宛如最初的子宫。
就连那片童话颜色的天空此时也被死气沉沉的烟雾所笼罩,犹如无尽的翻涌的海浪舔舐着海岸边缘,一道道青黑色且浓稠的墨汁正不断坠落,冲刷在那同巨大锅罩一般的囚笼内壁上。
黑幕吞没了一切……?不,是万事万物都处在黑幕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异变?还是考验?不,都不对,那理应该是——
“……嗨,阿泽。”青年的声音从房间的另外一边传来,符泽川转过头,正好迎上二十二号带着他另一个病号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你总共昏迷了一个多钟头。另外。假如你现在正准备发问的话。我劝你不必再费那个力气了。”额头上已换好干净绷带的摩卡将清点好的物资装配好,把其中一个小袋子丢到了符泽川正跟前。
“应急食物。我挑了些便于携带的。”说着,银发少女将自己脑后的长发挽起,再次把它们扎成为一条马尾,“最终BOSS就快成型。这座审判庭的使命已经接近终点。由于内外存在时差。按照过往经验。联合会的增援最快也要在半天后才能抵达。”
“咚——”另外一整包重物被置于到了符泽川的左手端,发出金属物件与木质桌面间的碰撞声响。随声往那里看去,一下子就望见甘辛正挑着一边眉毛做出欠揍的表情,顺带还没忘摆摆手传达“刚脱虎口,又进蛇窝,真不幸啊,但这就是生活不是么?”的潜台词。
真不错……霉好的一天往往就是从看见那张脸开始的。
“这座木屋及其周边半径数米内都受到过神明崔格拉芙的加护。故支撑几个小时肯定没有问题。”摩卡抓起身旁柜子里的一罐浸泡草药,摇了一摇,观察其能否用作药膏,“但守城战其实要远比想象中的困难。而且那么做的话。尚留在黑幕里的其他人也肯定都难逃一死。”
“之前我曾告诉你以【找出真相,揭开谜底】为方向的通关条件还需‘找出情感主导之所在’。那么现在。你理解这话的其中含义了没?”
“……是暴食。”符泽川抬眼往她的方向所望去,“江兰所获的赐罪是暴食,那是如酒精一样麻痹着所有人的自控能力,又如大头针般将某种情绪扎住固定变清晰,并令其呈十倍百倍不断放大的诅咒。”
“而她由此所衍生出的能力,则是将他人的精神关入另一重类似于审判庭,但规模更小的心象世界中进行折磨。”
符泽川神情麻木地扶额,他于此刻也再次记起了江兰技能里【不是教堂是废墟】的这个设定,这也就是说她所能同时打造的精神囚笼数量其实也可以远不止一个。
“如果屋外的黑幕是最终BOSS,也是她那赐罪的终极体现的话,我猜测其余的人这时应该也都陷入了那种□□沉睡,精神却平白遭受审判的状态。”
“对此,我们大可分头行动,两人两人地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并诱导他们从中脱离——出于某种原因,她对我展示过她的技能,至少在这点上你们可以相信我。”他向众人解释。
“而做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让他们能够意识到【赐罪:暴食】诅咒的存在及其具体内容即可,我从自己那梦里醒来用的就是这种方法。这就好比为了抑制恐惧症状发展就要要做出与其描述正巧相反的举措一样……算了不说了,这个你们应该也都懂……”
“很好。”摩卡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将手中的药罐放回了原处,“你在这里做出的贡献要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同时。我也要为之前的事道歉。我不该像那样在代行者与联合会之间摇摆不定……我本应该相信你。相信我们的力量的。”
银发少女把手轻放到符泽川的一侧肩膀上,窗外传来鸟类翅膀拍打玻璃的声音,她又赶忙上前查看。
“是奶泡回来了。我在不久前命令它去侦查。”摩卡将木门推开了一半,最后回头讲道,“收拾收拾。我们马上出发。”
“来吧,我们的大功臣。”甘辛从武器袋里拎起一把布满划痕的扳手,掂了掂它的份量,“也挑件你喜欢的吧。”
符泽川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放眼望去,比起武器,他面前的其实更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一堆工具,生锈的锤子,某数字小子的招牌园艺铲,一截水管,一条卸胎棒,甚至还混杂了几枚飞镖在里头,显得不伦不类。
“我有这个就够使了。”他抽出档案管理员的那把小手枪,用手指套着它转了两圈,“摩卡手里不是也还有那把制服铳了么?”
“多做几手准备总归是不亏的。”甘辛抓起那条卸胎棒,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也令它叫玫瑰与荆棘所包裹,存放进了“背包”里。
二十二号这时候也伸过手来,从包里拿起一把飞镖,用指头轻轻按压,测试了一下它的锋利程度。
“你知道不?我准头其实还不错……”
“他在过去可是有着酒吧游戏大王这一绰号呢。”甘辛在旁边打趣道,但随后他又叫另一朵玫瑰从手中绽放。
很快的,显现于符泽川眼前的事物是一片被撕扯下的白色布料,上方使用血液描绘了一个像是火山上覆盖了倒五芒星图案的怪异符号。
“在小姑娘之后,又是秦天璇叫那恶魔所上了身。”甘辛难得表现的十分正经,“就在黑幕降临前,我们都曾聚集在她的床前,为她举办一场简易的告别仪式。”
“没错,她的确曾一度死去。”甘辛看出符泽川脸上的惊讶,“但那只不过是假象。我原本的推理并无差错,在这座审判庭中恶魔的力量确实遭到了限制,无法随意附身。”
“准确来说……是附身前必须得进行相应的仪式。”符泽川接话道,与此同时,他脸上的困惑也瞬间全部释然了,“是孙乾丞,你的学生干的好事。实际上,她早已被赐罪所影响,受其所蛊惑从而站到了属于审判庭的那一边上。”
甘辛对他的判断不置可否,只是抓起符泽川的一只手,将那布料强硬地塞到了对方手心,然后再使其四根手指紧闭所形成了一个攥紧着的拳头。
“这块布料切割自秦天璇的床单,上头符号则对应着无貌者。此仪式环的用途一般是刻画在降灵仪式的阵法正中心,而现在又具有相关的触媒,对已经成为非人存在的恶魔来说理应存有一定的吸引力。你们可以用它去干扰恶魔的注意,从而尽可能地与秦天璇本人进行交流……大概是这样吧。”
尽管没有明晃晃地发表质疑,但甘辛的视线,还有符泽川的以及二十二号的,心虚的,困惑的,若有所思的,彼此都开始漂移不定,并逐渐地汇集到了一起。
“呃……有人教是这么教的,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它的背后原理是什么……”甘辛的声音越来越小。
“请问您上课的时候具体都是在干什么呢?”二十二号微笑着,并且语气尤其和蔼地对他质问道,“明明身为选民,却是治疗治疗也不会,伤害伤害也不会,仪式仪式也不会,样样稀松,从头至尾精通的就只有如何当个合格的肉盾什么的,您这个代理人是不是也当得实在过于轻松了呢?需要我原地画个环上去打个两句小报告吗?”
“怎么还告状啦——?!好孩子才不可以干那种事啦——!!”甘辛再一次地发出玩闹似的哭叫声,随即又捂住肚子,假装自己突然被疼得呲牙咧嘴,一系列动作夸张得像是在演一场默剧。
“嗷!我好像有点犯肠胃了!很好!额不,真坏!总之——你们记得跟上来,我先撤了!!”
“……您压根就没有痛觉神经吧……”望着甘辛那脚底抹油离开的样子,青年还是没忍住吐槽上一句。
于是乎……现在,园丁木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俩了。
“【找出真相,揭开谜底】……我果然还是想得有点简单了。”符泽川冲着无人的方向自语道,“既然联合会如此地忌惮审判庭,我就该因此而联想到实际存在某个更加确切而具体的威胁才是。”
“先是找出代行者,再是找出赐罪,但它们都只是为战胜最终BOSS所进行的铺垫,那句八字谜语本身其实是一个谎言,不过往深处想,也更像一个提示就是了。”
“阿泽,其实我有点好奇……”二十二号说着,嘴里还发出“咻”的一声,同时把一支飞镖投向了茶几,将好不好地刺中一支紫色鸢尾,叫整朵鲜花都被钉到了桌面上,“你在睡着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我失去的记忆。”符泽川答道,“但又好像全都是一场梦,我也不清楚。”
“很模糊,又像叫谁裱了框,像是下意识想要抗拒地推远,又像是蒙了灰地始终塞在床底下珍藏……但无论怎样,醒来以后也差不多忘个干净了。”
“我只记得……江兰,她在那里对我说,成功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有我一个……她是大审判官的代行者,也是联合会的叛徒,至于现在……我想我其实知道她想干什么。”
“二十二号。”符泽川突然无比真诚地念到他的名字,跳脱之快以至青年以为自己漏听了什么关键部分。
“啊?咋、咋啦?”他对此毫无防备,正在头脑风暴之际,便觉双手一热。
青年低下头,才发现是符泽川正像逮捕犯人一样地把它们靠拢到了一起,他以为对方搞这一出是要捉弄自己,但最后符泽川所做的却只是力度极轻地将他自己的两只手也覆在了上面。
二十二号睁大双眼,惊异、好奇、喜悦同时写在他的脸上,他望向对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要寻求什么似地冲符泽川眨了好几下眼。
“我没法证实你到底是不是领航员的实习生,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对你抱有着什么感……看法。说实在的,我不理解你,但或许,我也不需要理解你……?”
闻言,青年只是一副“哦,就这个呀”的表情。
“好吧,那我们就……保持现状?”他如此建议道。
“……我这个人讲话闷,你别介意,之前那些话也并没有非要跟你对着干的意思……唉,我真的不是很擅长这个。”
“我同意你口中的‘保持现状’,但有一点说好……”
说到这,符泽川突然哑了下去,引得青年继续瞪大双眼,更加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何言语了。
“……我们不是朋友。”符泽川挠了挠自己的脸。
“我们……嗯……只是不太介意有彼此的陪伴。”
二十二号:“……”
符泽川:“……”
“好了,我们该是时候出发了!”
不是?!我是笨蛋吗?!憋了这么半天结果就憋出来个这个?!!符泽川果断背过身去,觉得此刻脸上烧得简直像着了火。
“哦。哦……说的,也是哈。”
不过符泽川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现在青年的脸上其实也开始泛起了红,这才过了几秒,他便像是要找补似地又添上一段:
“……是我们。”
二十二号说。
“江兰说成功的人只会有你一个,但那其实是大错特错,因为马上就要成功的人还有我,我们两个接下来会一起打败绯红女爵,一起迎来胜利。”
“————”
符泽川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作答。
“是啊。”
他打开了木屋的正门,望着漫天的黑幕缓缓冲走群山间的暴雨与迷雾,仅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温暖与解脱感长久地萦绕在心头。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确认——自己所患上的恐惧症状从来都只是:孤独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