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星际和平公司封锁了某处航线,摆明了要置对手于死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秉持着“公司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态度,扶涯义不容辞地踏上了前往匹诺康尼的旅程。
当然,跟公司作对并不是扶涯采取本次行动的全部理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对阿斯德纳星域的原初梦境很感兴趣,而她想要拜访的一位忆质研究方面的专家目前正好就在匹诺康尼。
感谢公司资料库提供的优质论文。顺手替公司将数据库向全宇宙开放的扶涯毫不在意她造成了多大的乱子,此时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公司的舰队,心想舰船上的防护体系与庇尔波因特的几乎是一脉相承,同样的漏洞百出。
向来是脑袋一热想做就做的扶涯难得分出了两分心思,提前收集了一点关于匹诺康尼的资料,大概弄明白了它和公司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么个剑拔弩张的局面。
山高皇帝远还总受压迫的监狱闹独立,公司不让,双方来来回回打,又拉了一堆古道热肠的路人下场,公司被迫撤退却不肯放弃,就干脆派了舰队封锁航线并围困匹诺康尼,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样子。
这些年满银河乱跑的扶涯见怪不怪,囫囵了解过情况后就任性地决定要帮匹诺康尼一把。
然后她就在自己混进的舰艇上阴差阳错地救下了一个差点牺牲的独行侠,反手炸了舰艇后又在对方的引荐下成功抵达了匹诺康尼。
这就是扶涯与[钟表匠],或者说是米哈伊尔相遇时的背景故事。
随着琴弦上乐声的缓慢流淌,扶涯彷佛抽离出了灵魂,于另一片独立的空间看着过去的自己在匹诺康尼留下的足迹。
她为了忆质的特性研究而来,却被难得遇见的开拓者吸引,最终因无数人的梦想停步。扶涯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扶涯,但那个时候的她似乎又比之前多了几分人情味。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匹诺康尼的梦境给了扶涯极大的发挥空间,几大家系中固然有人对扶涯过于嚣张的行事作风感到不满,但也有人与她相处融洽,各方的矛盾在纷至沓来的外界麻烦中隐而不发,表面上看都是其乐融融一片和谐。
直到那个所谓的“高分贝乐团”出现。
很难说那算不算公司的有意为之,毕竟以公司对匹诺康尼的关注程度,一群神经病能顺利抵达这里而不惊动公司确实有些离谱。但好巧不巧扶涯正在研究梦境对生物影响力,并采用音乐作为媒介,在米哈伊尔的耳提面命下没有对逐梦客下手,而送上门来的犯罪分子就成了最好的实验品。
实验结果出乎意料,扶涯非常满意自己的研究成果,却忽略了得知此事的米哈伊尔陷入沉思的表情。
作为围观者的扶涯此时终于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熟悉的摇篮曲正是那一场实验的成果之一,作用也十分显而易见,简单来说就是催眠,通过曲调的暗示为对方构建一个足够美好也足够真实的梦境,令其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显然,家族将其广泛应用的目的除了促进宾客睡眠外,也有稳定和控制梦境的意图。
扶涯演奏的手一顿,乐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米沙,试图从他身上找到记忆中米哈伊尔的影子。
“你这样看着好奇怪。”她忍不住吐槽,“模样稚嫩,但眼神好慈祥。”
米沙——准确来说是米哈伊尔的记忆集合体——无奈地笑了下,“没办法,想起来自己还有使命要完成。”
“使命?”扶涯扬了扬手中的琴弓,“是指这个吗?”
她还没有看完全部的记忆,只是觉得信息量太大需要缓缓,所以先暂停演奏,跟旧友的记忆说上几句话,勉强打散心口处丝丝缕缕泻出的遗憾与怅然。
“这只是我的私心。”米沙摇了摇头,语气轻飘飘的,如果不是扶涯注意听可能还真就让这句话散在了风里。
无论是大剧院里的管风琴还是博物馆里的竖琴,本质上都是当初的扶涯为星核能量量身定制的容器,通过不同的乐曲引导能量的使用。
只有面前的超古典维奥尔琴,是扶涯用剩下的边角料拼凑出的产物,除了本身的演奏功能外,其状态也会受到其他乐器的影响,算是一个实时监测器一般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扶涯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比起定制产品,她还是更喜欢自由发挥的产物,并计划将这把维奥尔琴作为庆祝拉扎莉娜关于忆质研究阶段性结题的礼物。她私下里也不止一遍地怂恿身边的伙伴抽空去学学演奏技巧,以便在未来一切尘埃落定后可以来一场合奏。
轰轰烈烈的拓梦时代对扶涯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和平时期贪图享乐,在动荡时期乘风破浪,习惯腥风血雨的扶涯鲜少尝试全身心投入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去。
充实,忙碌,而又充满希望。匹诺康尼的一砖一瓦都将由这里的人们携手打造,他们是真的期盼并向往着那个近在眼前的美好未来。
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的扶涯和米沙在匹诺康尼大剧院门口相视无言,就足以说明故事的发展并不符合预期。
“你对家族的管理方式和手段颇有微词,又始终提防着家族,便改进了维奥尔琴,还留下了竹笛以防万一。但你离开得太突然了……”米沙轻轻叹了口气,替扶涯补全了她所不知道的后续,“家族的势力不断扩张,我担心情况有变,就只能趁着转移管风琴时将维奥尔琴和竹笛寄存于谐乐学院。”
备用管风琴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家族的视线全部集中于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方便了米哈伊尔浑水摸鱼藏住了最关键的竹笛和维奥尔琴。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有朝一日你们或许会回来。”
扶涯一愣。
“还有拉扎莉娜,铁尔南……”他细数着昔日的同伴,眼底浸染上了怀念的情绪,“银河漫漫,也许你们只是在群星之间迷失了方向,也许我们总有机会再见,毕竟我们从未曾正式告别。”
显然他口中的“私心”并不是指听扶涯演奏一曲,更重要的是时隔数个琥珀纪后的重逢。
而短暂的重逢之后,就是永恒的离别。
“……抱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扶涯眸色微暗,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拿着琴弓放也不是扔也不是。
明明记忆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按理来说扶涯并不需要道歉,只是那种哀伤与遗憾骤然倾泻而出,几乎是穿越了时间直击她的灵魂。
仅仅是一小段回忆、仅仅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依旧能将她影响至此,那么更完整的记忆究竟是欢乐居多还是哀痛居多呢?扶涯猜测是后者,否则她也没必要选择失忆了。
“不用在意。”米沙总是这样一幅很好说话的模样,恍惚间扶涯似乎看到那位操心着全匹诺康尼发展的[钟表匠]就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摆了摆手。
他会说些什么呢?
“欢迎回到匹诺康尼。”
想象中的声音与现实中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扶涯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拥有“复原”功能的维奥尔琴在米沙接近时自动恢复如新,而在扶涯接触后却是反馈给了她一部分记忆。扶涯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现在的她确实因为恢复了部分记忆而显得靠谱了不少。
“离开梦境,去同你的新伙伴们一起,追寻属于自己的[开拓]之旅吧。”
米沙的目光掠过扶涯胸口处别着的车票——扶涯向来喜欢炫耀,拿到车票后就将其随身携带,精致的车票与衣服的花纹交相辉映,像精心定制的徽章。而米沙那双永远温柔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亮,带着跨越时空的祝福与扶涯对视。
“那么,你愿意从这场梦中醒来吗?”
梦境主导权的每一次变换都会强化一次梦境世界,也就是往更深层次的梦境坠落,外界事物与主观感受会越来越真实,同时意味着清醒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扶涯倏尔一笑,侧过身看向不知道在立柱后站了多久的黑天鹅。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与星期日那种大包大揽一切规划到位的【秩序】世界不同,扶涯所掌控的梦境与匹诺康尼最初的联觉梦境原理差不多,她只是从中协调,相当于把所有入梦者的梦境整合后取出了最大公约数。
这种程度的运算量只能交给潜意识,因此扶涯一旦在梦境中情绪起伏过大或者跨越梦境,就很容易丢失主导权,
如果扶涯能够在保证情绪还算稳定的前提下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想要醒过来反而没那么容易。
黑天鹅的出现恰到好处,就算扶涯还没有记起前因后果,也足够她相信对方是带着解决办法来找她的。
“找到风吟草碧霄竹笛。”黑天鹅缓缓走到了扶涯面前站定,“你知道如何用它控制梦境,对吗?”
扶涯还是不习惯跟[流光忆庭]的人打交道,微微移开了目光,毫不意外地发现先前还在这里的米沙已经不见了,只有她手边的维奥尔琴证明对方确实来过。
“不好说。”扶涯没有夸下海口,而是谨慎地分析了现实情况,“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件事。”
黑天鹅看她神情严峻,不由得跟着收敛了三分笑意。
“风吟草碧霄竹笛本身与梦境和星核都毫无关联,因此需要搭配特定的乐谱才能发挥与梦境相关的作用,通过调控星核能量而控制梦境,但只有两种走向。”
扶涯说着,伸出手来给黑天鹅比了个“二”的手势。
“要么是释放能量,效果为无差别催眠。无论对方心智有多坚定,在摇篮曲奏响后都能轻易陷入梦境,并且是对方潜意识里最美好最梦幻的梦境。要么……”
她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黑天鹅并未察觉到这点异样,只是直觉告诉她扶涯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和他们最开始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事实证明黑天鹅的直觉十分准确。
“要么就是搅乱能量,但那种程度的混乱足以在一小节内彻底摧毁整片梦境。”
完整的乐谱前半张确实舒缓轻柔,但后半张陡然变调,急促诡异而扣人心弦,光是看着那些乐符都能感觉到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演奏出来的话只会更加窒息。
那就是扶涯曾经的实验。
摇篮曲与惊悚曲,眨眼之间就是美梦与现实的交替,梦境中的圆满与现实中的残缺对比如此残忍,谁能在这种巨大落差下保持冷静?难怪胡作非为的高分贝军团会因此发疯,也难怪博物馆里的乐谱会被刻意撕毁。
而这样的乐曲一旦被竹笛吹奏,不止最新扩张的部分,整座匹诺康尼也将毁于一旦,那绝非黑天鹅以及其他同伴的本意。
所有人,包括扶涯自己都没有想到,曾经的她做事居然能如此极端,极端到完全不给现在的困境留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