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要调查的主观意愿是好事,可惜扶涯的性格并不适合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逃课了。
虽说没逃过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但事实却是在第一真理大学的时候,扶涯一节不落地上完了所有教学计划内课程,不仅仅因为她的导师是真理医生,更因为姬子强调过的尊师重道——况且维里塔斯的课确实能让人学到东西,干一行爱一行的扶涯表示当个学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不用写论文就更棒了。
总而言之,她在折纸大学逃课并非出于不想听课,不如说其实谐乐学院所教授的艺术类课程的可听性都很强,本身也算半个搞艺术的扶涯对此接受良好——她只是不喜欢那些老师而已。
即使入学后只敢在列车组群聊里粉饰太平,好在事件体质的同伴们也忙着在其他地方调查梦境没有多问,但就扶涯自己来说,以最短的时间跟几乎全体授课老师相看两厌这种事,再离谱也不是她的错。
愿意以交换生的身份入学谐乐学院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让步了,偏偏这个学院的上层都是些老顽固,而扶涯不喜欢和这种家伙打交道。之所以说是“相看两厌”,是因为客观上扶涯的表现非常亮眼,但主观上实在疏于管教且过分固执,目前已经将至少五名教授活生生气出了梦境(气醒了)。
不过扶涯除了喜欢抬杠、说话嘴上不留情外还不算特别过分,没有口出狂言到侮辱人格的地步,也没有将口角之争上升到肢体冲突,而被嫌弃的老古板们同样还没严苛到体罚的程度,更不会刻意刁难一个明显受友校重视的交换生,况且抛开成见,扶涯在某些课程上的亮眼表现确实又能安抚教授们受伤的心灵。
于是情况就僵持住了,在双方矛盾升级或者彻底解决前,大家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扶涯这算是过了明路的逃课。
身为开拓经验丰富的无名客,即使是在跟老师斗智斗勇的时间里,扶涯也分出了心思和精力做了些基本的调查。
从同学口中打探得知,[测弦考试]的结果理论上是可以依据学生本人意愿更改的,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参考大于决策的考试,而非扶涯所遭遇的这种情况,连教导主任都在明里暗里劝说她接受分配。
扶涯又连续问了好几个人,差不多可以确定自己属于少数特例,进一步证明了这就是冲她来的。
那么,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第一真理大学的交换生,真理医生的学生,星穹列车的开拓者,还是……那已经决定抛弃的过去?
话说回来,刚进入匹诺康尼经受检查时也遇到过不太一般的情况,两件事背后会有什么联系吗?
扶涯忽然有点踌躇了。就目前她遇到的情况而言,如果这些事都跟她的过去有关,那多半不会有什么正面待遇——经过复乐园一遭,她十分信任曾经的自己拉仇恨的能力。
算了,谁管这些有的没的,先查出个东西再说。扶涯清空杂乱的思绪,继续投入了调查中。
她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毫无疑问就是家族。
掌管匹诺康尼行政的是橡木家系,总部在[朝露的时刻],扶涯目前还没有去探查过。但在折纸大学,筑梦、财富与谐乐三个学院背后分别对应着隐夜鸫、苜蓿草、鸢尾花三大家系,避开财富学院把她分入谐乐学院,要么是财富学院不能让她深入,要么就是谐乐学院对她有所图谋。
考虑到她曾提出转到筑梦学院却被委婉驳回这一点,扶涯更倾向于是谐乐学院非她不可,所以调查重点也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谐乐学院上。
首当其冲的是学院总务处办公室,扶涯在课程结束后就潜入了这里,找到了自己的入学材料,除了维里塔斯给她的评价出乎意料的高以外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扶涯美滋滋地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掏出手机拍照留念。
另外可能值得注意的就是一叠放在办公桌上的投诉信——真稀奇,梦境里面也会用这种古老的手段进行反馈。
既然已经拆开过了,扶涯顺手拿起来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是对老师的建议,而是在抱怨深夜的学院长廊会响起不成调还极其扰民的乐曲,多听一会儿都容易被吵醒,写信人怀疑是广播的问题,但找助教反映也没有得到进一步改善,已经严重影响到自己的睡眠和生活质量了。
在梦境里还会担心睡眠问题吗?扶涯并不在意这种校园怪谈一样的事件,按照套路查到最后多半会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她又拿起了另一封信查看,仍然还是在说长廊里的奇怪乐曲。甚至已经有学生自发组织着前来探险调查了,再这样下去这事真的会作为铁板钉钉的怪谈被代代相传,然后被一届又一届的新生们反复找上门来打卡。
扶涯不信邪,一连往下看了七八封,居然都是在反映同一件事。
这么看来校方的办事效率有点低啊。扶涯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上心,将信封全部复原后又翻找起了其他地方,最后在书架上找到了一本贵重物品登记表。
梦里面能有什么贵重物品?这地方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扶涯挠了挠头,摸出为了这次潜入特地携带的便携式手电筒,坐在地板上靠着书桌就着手电筒的灯光翻看起这本名录来。
【琥珀2153纪】
超古典维奥尔琴,流浪诗人的遗物,状态:维护中;
风吟草碧霄竹笛,无名逐梦客寄存,状态:已入库;
古老圣歌管风琴,家族合作商定制,状态:使用中;
……
【琥珀2158纪】
黑鳞木低音提琴,苜蓿草家系捐赠,状态:已报废
流金泻银小号,苜蓿草家系捐赠,状态:已报废
梅耶贝尔小提琴,苜蓿草家系捐赠,状态:已报废
……
这本名录时间跨度极大,看日期差不多可以追溯到折纸大学刚落成的时候。扶涯的目光只在第一页停留了一瞬,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终于从最新书写的几页中筛选出了几条可疑信息。
显然,所谓的“贵重物品”大多都是符合谐乐学院调性的乐器,而且从前面的名录来看,比起物品本身的价格,还是物品附加的意义更为重要,想必初期的谐乐学院与艺术家一样富有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
而就在最近一个琥珀纪,苜蓿草家系时不时就会向学院捐赠大批乐器,前前后后总计大概有二十来次,最近的一次就在半个月前,经一位叫“哈曼”的人登记,并且这些捐赠物目前的状态全部都是已报废。
怎么,谐乐学院的艺术生爆改体育生,上课在拿乐器当陪练吗?还是说别人捐赠的东西折腾起来不心疼,所以既不保养也不善待?——那些老顽固能忍?
将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扶涯还是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记下了这条情报,扶涯把名录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熟练地将自己来过的痕迹清理干净,又悄悄回到了现实里的白日梦酒店。
在梦里上大学已经很离谱了,如果还要在梦里睡觉未免有些不可理喻。扶涯醒来后就去了酒店大堂,一连点了七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靠颜值点单的她一杯杯品鉴下去,喝的时候毫无感觉,还给她咂摸出了点趣味,于是又点了一本菜单——希望姬子和杨叔没机会看见她的账单。
等喝完起身时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眩晕,扶涯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有点醉了。
扶涯:“……”
不应该啊,她变弱了?这又不是她第一次喝酒,一般的酒水根本奈何不了她,难不成白日梦酒店连酒都是奔着让人做白日梦的目标去的吗?
思维已然发散到了不着调的边际,趁着神智还没有不清醒到发疯的程度,扶涯撑着桌面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然后不出意外地撞到了路人。
好在对方够结实,不仅没有被扶涯撞飞还有余力扶她一把,并且温和地出声问候:“这位小姐,您没事吧?”
“嗯……抱歉?”扶涯甩了甩脑袋,拒绝了对方的搀扶勉强稳住了身体,尽力保持清醒地去打量来者。
脑后有金环,耳后有翅膀,穿着打扮很考究,主色调是白色……而且,有点眼熟。
“呃……”扶涯不确定地试探道,“星期日先生?”
这位匹诺康尼的话事人年轻有为,与他的妹妹知更鸟小姐一样有名。不过扶涯能够认出对方倒不是因为对方很出名,纯粹是习惯性地对匹诺康尼做了点背调,好知道如果惹上麻烦该去找谁处理。
“您好,扶涯小姐。”
显然,拥有极大行政权、早先还跟列车组打过照面的星期日一口叫出了扶涯的名字,并且对她独自出现在这里没有任何疑问,应该是提前就知道了她和同伴正处于分开行动的状态中,但不清楚究竟提前了多少。
“如果身体不适,可以要求医疗服务,家族会看护好每一位客人的身心安全。”
他礼貌而疏离地叮嘱了一番。
醉酒而已,虽然对扶涯来说是个足够新奇的体验,但应该还没到找医疗服务的程度,不过到底是对方的好意关心,她同样礼貌道谢:“哦,好的,谢谢……”
扶涯眯着眼睛敷衍地点着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被酒精侵蚀过的大脑丢掉了委婉和更细致的思考,令她将一句未经修饰的疑惑脱口而出:“是天气太冷了吗?我感觉你比【同谐】的信徒要更凉一点。”
一般人肯定觉得她在胡言乱语,星期日也适时地表现出了一副没有听懂的模样,却没有计较扶涯的冒犯,还贴心地招来了服务生,请对方把扶涯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那么,希望你能拥有一个美梦。”
见服务生完全能够负责扶涯接下来的行动,星期日便微笑颔首,分寸感十足地与扶涯告别。
扶涯懵懵地抬起胳膊冲他摆了摆手,在服务生的搀扶下艰难但没有再横生枝节地回到了房间,这个她三个系统时前刚离开的地方。
是我的问题吗?星期日的表现过于波澜不惊,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带着对醉鬼的包容与理解,看上去就像教堂里听过千八百次奇葩祷告的资深神父,自带一种度化世人的光环。
说起来他们天环族本来就头顶金环,更像某些地区古老传说里的天使了……那个天使叫什么来着?米迦勒,还是路西法?
漫游的思绪四散开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扶涯的奇怪感觉上。她暂时不想入梦,打发掉服务生后就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梳理思绪。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与星期日接触,但扶涯认识【同谐】的命途行者,也许是刚从入梦池出来没多久,也许是受酒精影响,总之她下意识地将两人做了对比,然后发现比起她认识的那位,面前的星期日先生要更冰冷一点。
当然这不是在说对方冷酷无情,只是扶涯也很难将转瞬即逝的感觉抓在手里仔细分析,混沌的大脑琢磨了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非要描述的话,像放在透明玻璃瓶里的温水?
想着想着,扶涯的思维渐渐停摆,自己也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