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满室寂静。别人不清楚,他们还能不清楚吗?虽然满京都都说大娘子嫁了个温文儒雅的好夫君,但府中的近况他们这些家生子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夫人表面上掌握家中中馈,但是府中大到大笔银两的支出,小到卖身契都是被相爷保管,大夫人也不知道是被相爷握住了什么把柄,这些年来一点都不曾反抗。
唯一称得上决裂的那几次,都是为了眼前这位小姐的娘亲。虽说相爷一直对这位小姐态度不是很亲昵,但是说到底这位还是柳姨娘的女儿,凡事只怕万一。
“杜若姑娘莫生气,是我们倚老卖老了!周游,去把帐给姑娘送来。”
白主管向来精明,十分配合的安抚着杜若。
他暗下思衬,这个杜若不仅和江无涯看起来十分亲厚,而且每句话都在维护着相爷的利益,难不成她是相爷的人?难道是那边不满大夫人这次擅自行动,特地派来来敲打他们的?
是夜,房中烛火尚未熄灭。
“这账面做的,滴水不漏。”杜若随手拨动着算盘,有些不满,忙活了一个通宵,也没寻出什么大的错处。
“没有漏洞不就是最大的漏洞么?”芸娘掏出蜜饯果脯给杜若顺了顺毛。
“杜若你别气,这回把他们敲打了一番,让他们自乱阵脚才是我们的目的呀!”云雀笑道:“而且你昨日可威风了!”
这话说得杜若臊红了脸,“云雀你笑我!”气的上去轻锤云雀。
见她们笑闹成一团,芸娘有些烦恼渐消的感觉。
“那个周游在庄子里是做什么活计的?”芸娘转头问道。
“昨日问的时候,说是管山下的佃农。但是云雀侧面探听的时候说这周游行踪可疑,多是晚间出门,第二日晨起才回。”杜若回道。
“这倒是很有意思,云雀,你去探探他的路。”
“好的,小姐!”二人见芸娘思索的认真,都默契的离开了。
王爷那边最近忙着和相爷斗法,芸娘也是趁着这个当口,差人去探相府的底。
也顺便诈一诈那位大夫人塞进来的卧底,那卧底说是名唤“丝萝”,但具体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说不明白,只能接机探一探。
话说另一头。孟霍这一场大闹,可是让满京城的权贵都叫苦连天,成日连门都不敢出,生怕遇见孟霍,触了这位爷的霉头,给自己惹上一身骚,喜提个降职查办之类的安排。
但市井中人向来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不过几日,画本子上的恩怨情仇都快编出花来了。
“可叹本是郎有情妾有意,这场大火却将潇潇女侠困在西苑中,身有旧伤未愈,活活困死在那方寸之地。
王爷归家时,见烈火中一红衣束发女子回首望他。见他来,凄然一笑。一滴泪猝然落下,这一落便是落在了王爷的心上。
那日,残阳如血,王爷疯了一样的往火场中冲,却未能将人救出。至此西苑大火后,王爷便发了疯。”故事传来传去早就变得面目全非,云雀听见的时候差点笑岔了气。
“你可别当这是什么笑话,这几日京城中谁人不知,那位光王殿下疯了一样的到处追杀神龙谷和五湖盟的人是在泄私愤啊!上头那位都没有说什么呢,任他为所欲为呢!”
那说书人生怕他们不信,还指着路边上的兵卒低声道:“你们看看,这几日孟家军正是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呢!连朝中大臣都未放过,这几日御史台参这位阎罗王的折子都堆成小山了!”
要不是知道内情,云雀都快相信了。她今日是跟着周游来到这地方的,她现在扮做男子模样,不远不近的盯着坐在角落的周游,他坐得十分隐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往窗外看着。
这是间十分市井的茶馆。茶楼居于闹市之中,茶客们多是贩夫走卒,位置比较窄小,但消息却十分灵通,此类权贵的风流轶事更是流传的极为快速。
她等了很久,夜色渐深。
周游等的人似乎是来了,他低头猛吃了几口面,就将铜板往桌上一抛,说着结账就往对面跑去。云雀也紧跟其后,周游动作很快,她堪堪跟上。
对面原来是个赌坊。周游没有直接进去,反倒是从侧边巷子进去,云雀怕打草惊蛇,她从暗处脚尖轻轻一点,跃到了巷子旁边的屋顶上。
周游似乎正与一位赌场里的伙计争执着什么,云雀摒气听着。
“说好了今日还款,你还推脱。这欠款不还,难保你哪日就横尸接头了,再想找我哭,就不能够了。”周游此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语气中满是狠厉。
“让你们主子再宽限几天吧!那张财家的再怎么逼迫也变不出钱来,若是将人逼死了,你们也不好交待。”那小伙计声音稚嫩,虽有些紧张但仍然与周游努力周旋着。
“你个毛头小子还在这里充老大,想来做他的担保?借钱那日便说了,若是还不了钱,我也可以免费给他收尸。若是明日你们这头帐还是收不齐,不止是那个张财家的,连你的尸我也一并收了。”
“你,你们这,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年轻人声音颤抖。
“呵,王法?你去打听打听,整个都城,谁敢在我们李家面前谈王法二字。”周游语气已经很是不耐烦。
这几日正是收账的日子,本来想着被主子打发到了皓月山庄能比宅子里清闲些。想不到除了有个白总管充大头,还来了个小姐成日在庄里住着,很是不便。
偏偏这时,城北这个最破的赌坊还出了笔收不回的帐,偏要他亲自来。
想到这里周游眼神更加不善,只觉得心中烦躁的没处发。他想也不想地就一拳轮过去,将那人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拳一拳的往下砸,拳头砸在肉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
云雀见势不妙,随手抄起一块碎石就朝周游膝盖处砸去。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轻微的酸麻感,他一个踉跄就跪倒在地,但由于用力极巧,所以周游并未发觉是有人作怪,反倒是以为今日喝酒过多,腿脚已有些酸麻。
他停了一瞬,见地上的人已经瘫软在地没有动弹了,“呸!”了一口,便拿着腰间的酒壶转身去了另一条串串胡同去了。
见人已经走远,云雀慢慢走近,探了探青年人的鼻息,还活着。又粗略看了看这人的伤口。心下暗道这个周游虽没有内力,但下手极狠,不是个善茬。而且似乎是有点拳脚功夫在身上。
“云雀?”一个声音出言试探道。这人语气中带着些犹疑,与她四目相对时才笑出声:“我怎么不知道,姑……公子,还有这个癖好。”说罢江无涯上下扫了扫云雀身边被她褪去衣衫检查伤势的男子。
云雀一个眼刀过去,江无涯便闭了嘴。他向来识相,何况这个真的打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闭嘴就好。”云雀面无表情,她拍了拍眼前青年人的脸:“醒醒!”
江平本是被猝不及防的攻击打晕了过去,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他费力睁开,见是位长相斯文的黑衣男子,他身后站着名面色诡异的白衣男子,“黑,黑白无常?”他惊的猛然坐起,因为动作太大撕扯住了胸前的伤口又大声呼痛。
江无涯有些无语,“你刚刚晕了,这位,小哥将你救起的。”
“伤不重,修养几日就好。”云雀简单交代,正思索着怎么进入正题。
江平就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道:“小哥你是大夫吗?可否帮我朋友看个病?”
还不等她拒绝,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这江平是赌坊原东家的儿子,原本是一心读书,想当个教书先生。
不想前日家中突遭横祸,原东家被仇家追杀暴尸荒野。
江平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但是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他来养,所以强行振作之后打算将赌坊尽快结算清楚关档。
谁知这背后却有不少灰色生意,牵连多方利益,自家父亲又牵连及深,想结束早就没有了机会。
而他自小就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自然对这档生意极其反对,所以手下的兄弟也对他极其不满,他也渐渐被赌坊的二当家架空,空在这里担个东家头衔。
本来赌坊放贷的事情也常见,之前他也没有经手这件事,只是这回涉及了他的一位同窗好友,他才无奈插手。
他说的火热,江无涯只觉得他的手无比碍眼,强行插入其中将两人分开。
云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听江平说:“那张财家的也不是赌徒,只是家中老母生了重病,要常年吃药续命。家底渐空后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里可以借钱,可是赌坊这边利钱高,利滚利便是难以承受的数字。”
“我现在手上有些闲钱,你们还欠那人多少,我可以帮你们。”云雀说的生涩,她压根没想过江平会对她毫无防备。
结果这人居然是个呆子,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听完就千恩万谢起来。
“这一期还剩一百两。今日得见公子必定是菩萨、三清真人显灵了。”说着说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云雀向来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人,她求救地望向江无涯。
江无涯倒是十分受用她的请求,十分娴熟地将痛哭流涕的江平扶起,开始东说说西侃侃,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引到了九霄云外。